开合自如 层进开拓 收尾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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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位篆刻名家求了一枚闲章:春池洗砚。朋友见了就问,此句何来?我说,与苏东坡有点关系。
前不久在眉山三苏祠转悠,见苏东坡书房“快雨亭”外有一环形小水池,是苏轼清洗砚台的地方。因为池水呈乌黑色,当地老百姓叫墨池。水其实也是清的,因为地处僻静的角落,有修竹隐天蔽日,阳光照射不到,所以池水暗淡。想像着先生笔写下千古文章,墨染一泓池水的情景,“洗砚”二字便深刻脑海。
但凡古代文化名人纪念地,大都有这样一个池子,以显文墨遗存。陶渊明做过官的安徽枞阳县城,就有他的洗墨池,四川江油市青莲镇,也有李白洗墨池。王羲之的墨池更气派更宽大,大概是要与书圣的身份相匹配。书圣还没成“圣”的时候,十分景仰东汉书法家张芝,其时张芝已经成圣了——草圣,王羲之就效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终成一代宗师。古时池子底部没有防渗层,池水或多或少会渗漏出去。如苏东坡洗砚池的水,就渗漏到了不远处的荷塘,在苏轼、苏辙兄弟双双考取进士的那一天,塘里突然盛开了许多并蒂莲,于是就有了“瑞莲兆科甲”的传说,荷花也就成了著名的“苏池瑞莲”。今天,即将中考高考的学生,也还会到池塘祭拜祈祷,以求沾染一点先贤灵光。
朋友说,这是洗砚,那春池何解?我说,古人对春池情有独钟呢。白居易云:“春池岸古春流新”,韦应物云:“疏松映岚晚,春池含苔绿”,张籍云:“采茶寻远涧,斗鸭向春池”。春水微微荡漾,春风微微吹拂,春阳也释放出微微暖意,在这样的氛围里,曲身掬水洗砚应该是很惬意的事情,还可以看“洗砚鱼吞墨”,看“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看“红杏枝头春意闹”。更为喜人的是,虽然没有“风乍起”,但也可以人为地“搅动一池春水”,让墨色在池水里稀释,化开成浓淡相宜的线条、灵动飘逸的墨晕,有天然的水墨之趣、丹青之趣。墨香与花香混合,墨色与春色交融。如此好情景,岂不宠辱皆忘,夫复何求哉。
洗砚,当然还要洗笔,洗去残存于笔头的墨汁,不要让墨给凝固了。这本是寻常之事,但有人却挖掘出不寻常的意蕴来。米芾是宋代著名书法家和文学家,也是一清官廉吏。在出任江苏涟水县知县时,再三叮嘱下人:“凡公之物,不论贵贱,一律留下,不得带走”。一次,米芾发现自己的毛笔沾有公家的墨汁,便令人把砚台、毛笔洗干净后方可带离县衙。米芾作为书法大家,自然知道用后该把砚台和笔清洗干净,这是必修之日课,是对文房四宝的珍爱,对文化的敬畏,与清廉似乎没有多大关系,这或许是后人演绎出来的故事。
早年讀过一篇古文《墨池记》,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者曾巩所作。曾巩于庆历八年秋专程到临川凭吊仰慕已久的王羲之。地方官员慕其名,请他为“晋王右军墨池”作记。他就根据王羲之轶事,遵命写下这篇名作。然而,曾巩并没有“记”墨池,而是借机论述学问之道和为人之道。其中一句话对我影响至深:“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于来世者何如哉”。意思是说,一个人只要有一技之长,都会受到后人尊重,何况那些品德高尚、行为端庄的人,其遗留下来令人思慕的风范,对于后世的影响就更不用说了。
说到德行和风范,就觉得古人洗砚不是一个孤立的行为,同时也在洗心,洗去心中的杂质。
今天,除了搞书法和画国画的人,一般都不用毛笔,即使要用,也很少自己磨墨,买一瓶墨汁就可以了。砚台被束之高阁,成观赏品收藏品了。墨香也随之散去,散去的或许还有文明传统,文人情怀和高韵雅致。我想,在全民收藏热度不减的当下,是不是可以收藏一方砚台呢?收藏一点盎然古意,也收藏磨墨和洗砚带给人的格调与精神。
是的,每一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方砚台,磨砺品行心志,磨浓思想情愫;每一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池春水,洗涤出干干净净的人生。
(选自《人民日报》2019年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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