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警出击(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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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海阔天空
　　
　　四十一、积劳成疾
　　男人的尊严让我在事实面前再也无法继续保持忍耐和沉默,而让我出乎意料的是,面对我的质问,乐瑶突然在电话那头大哭起来:“姜浩,对不起……我每天都会梦到刚认识你的时候天天想你的感觉,我多想和我有说有笑的那个人是你!可是每次你的食言,都让我觉得好累……对不起……”
　　乐瑶的哭诉,让我的愤怒随着她颤抖的声音渐渐消去,而已经被我埋在心里的“出轨事件”又开始充斥我的脑海。羞愧,内疚,随着她的阵阵抽泣,如海潮般一浪接着一浪汹涌而来,让我难受得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乐瑶究竟是和谁在找回当初和我一样的感觉,对我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别再说了,是我欠了你,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乐瑶说,“如果你觉得累了的话,我……”
　　“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 乐瑶轻声但坚定的语气,让我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
　　我心里也在说:乐瑶,原谅我,我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
　　静养了一个月,大病初愈的我重新回到了单位。本来叶所和林所让我在家再休息一段时间,但无所事事的感觉会加重我敏感的神经,于是我希望重新用繁忙的工作压力来转移注意力。
　　一走进办公室,我觉得有些陌生,这个曾经让我度过无数不眠之夜的狭小空间,有些压抑得让人窒息。我的电脑前放着一本三等功奖励证书,但我却感觉不到快乐,没有打开就直接塞进了抽屉。
　　唯一有些变化的是,办公室里多了两张新面孔――是新来的两个文职小朋友,正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然后开口一句“姜老师”,把我一下惊得不轻。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好像老了很多。
　　“不要叫老师……”我皱皱眉头,“我不比你们大多少。”
　　两人面面相觑,改口叫我“姜哥”,这下又让我感觉自己像是成了电影里的帮派小头目。
　　一个小文职递给我一张单子:“姜哥,这是你的体检单,这两天要去体检。”
　　“我才出院,还要体检?不去了。”我接过体检单,又顺手往抽屉里一扔。
　　“分局说体检率也算进考核,不去不行的!”见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文职着急起来。
　　分局每年都要组织民警去体检,这当然是“从优待警”的很好体现,但很多基层民警却不是很乐意:一方面要占用自己整个半天的休息时间,这对于休息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基层民警来说,太过奢侈了;而另一方面,检查出来密密麻麻的一大堆毛病,除了让自己的心理压力更添负担以外,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补偿”,活还要干,班还要加。很多民警说,毛病宁可不知道,这样还活得开心一点,知道了反而死得更快了。
　　“哟!劳模回来啦?”
　　正当我和小文职说话的时候,老白标志性的高分贝嗓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除了他以外,整个派出所是没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三楼所长室前大呼小叫的。
　　老白走到我面前,摸摸我的肚子,又盯着我的脸左看右瞧了半天,笑嘻嘻地问:“那天把我们吓死了,还以为你要做吉祥所的第一个‘英年早逝’的英模呢!”
　　“怎么会?”我淡淡地笑了笑。
　　“你别以为年纪轻吃得消,”老白开始不苟言笑起来,“前几天不是有一个三十岁的民警疲劳过度见马克思去了?”
　　老白说的那个民警,我从电视新闻上就看到了,是其他分局的一个刑警,连续加班三天两夜后,回家倒在沙发上就睡,结果再也没有醒过来。
　　办公室里一阵沉默。老白挥挥手:“不谈了,我要去巡逻了,还是多赚点看病的钱吧。”
　　以前写文章常会引用老人家的那句名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然而目前,作为“革命本钱”的身体健康状况与警察所承担的重任不相称,我们在维持着社会治安和公众生活安全的同时,自己的身体却无形中受到损害;而近年来在公安系统里,“英年早逝”的现象已经越来越严重。按公务员法规定,公务员加班,休息日、节假日上班要给予相应的补休,但实际工作中,这种法律规定常常因为上级领导的各方面要求而无法兑现――虽然领导常常用“当警察,就是选择牺牲的事业”这样的豪言壮语来“掩盖”违反公务员法的事实,但时间一久,我发觉只有警察尤其是基层警察最有胆量凌驾于法律之上。
　　当然,基层民警的健康问题不是基层派出所本身的管理可以彻底解决的,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但根据目前实际状况,要想使基层民警真正休养生息,也只有等到退休了――老民警都说,如今做警察能够健康、平安地退休的,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和了不起的事情了。
　　作为基层派出所的领导,叶所自己也经常带病上班,奥运安保的时候也是靠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而值班、加班也没有补休过一天假。因此,叶所对民警的关心还是体现在点点滴滴的每个方面,比如在经济上给大家最大的加班补助,比如在人员结构上按照老中青合理进行搭配,比如只要民警能完成任务而从不安排晚上集中搞无谓加班,比如每次阶段性的工作或行动结束后会安排大家进行一段时期的休整――奥运安保结束后,叶所就联系了旅行社,安排了去云南、四川等几条旅游路线,让民警分批去放松心情调整状态。由于我的住院,错过了和大家一起旅游的机会,于是叶所和我说,再放我几天的假,让我自己安排一下。
　　这是个好机会――对于我和乐瑶而言,这是我们第一次有时间去彻彻底底地放松心情!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想到了杭州――大学时每年春天我都会和好友同学到西子湖畔去感受这个浪漫城市的小资气息。想到那波光粼粼的西湖水,想到蕴着淡淡清香的龙井茶,想到与瀑与水里映着满目茶山的九溪十八涧……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杭州是绝好的旅游休闲胜地!
　　“好的,你安排吧!”乐瑶淡淡地回答,没有了以往那种兴奋和激动。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似乎让她对我的计划已经不抱任何的希望。
　　但这丝毫影响不了我对此次杭州之行的期待,可就在满心喜悦等待出发前的一天,叶所突然告诉了我一个消息,顿时让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四十二、沉默是金
　　叶所说,分局决定组织在奥运安保中荣立三等功的先进个人去九寨沟、黄龙、三峡旅游,周末出发,一共九天。
　　“我和我女朋友已经约好了,可不可以不去啊?”我面露难色。
　　“啊?”对于我的婉拒,叶所有些意外,“不过有这样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不过……”
　　“和你女朋友解释一下吧!这次是局长带队,一共才不到十个人,而且也是对你们的奖励啊……”
　　叶所苦口婆心地做完我的思想工作后,我回到办公室。其实大学暑假时,杨天曾力邀我同去九寨沟旅游,但因为我假期实习还没结束,最终未能成行。杨天回来后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九寨沟天堂般的美景,让我羡慕不已。这次能了却这样一个心愿,对我已经形成了巨大的诱惑力!
　　还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又接到了江楠的电话――她也被评为三等功先进个人,也在出行的名单里!
　　“你怎么那么没劲啊?”听到我说还在考虑,江楠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批评起我来。
　　不可否认,和乐瑶的那些风风雨雨波波折折,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异常敏感和小心,生怕再走错哪怕一小步。“我和乐瑶已经定好了,要是再有什么变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了。”我实话实说。
　　“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做,乐瑶也是警察,会理解的。”江楠还帮我分析起了利弊,“老实说,这个也是政治任务,你不去简单,但是叶所会怎么想?局领导对你们派出所、对你们叶所会怎么想?”
　　江楠把简单的事情讲得如此上纲上线,也让我很快作了决定。
　　当我告诉乐瑶准备去九寨沟的时候,电话里乐瑶只是简短地回答道:“好吧,随你。”
　　我还想作一下后续解释,比如同行领导很多、机会难得、费用全免等等,但乐瑶没有给我机会,就把电话挂断了。

　　在一阵惆怅中,我跟着江楠他们登上了去九寨沟的飞机。
　　如杨天曾经的描述一般,梦幻般的山水风情也让我暂时忘却了不快:抬头是白云流走的蓝天,四周是苍郁的青山,水质碧柔是清,却柔而不媚;空气清馨是净,却净而不寂。但老实说,和同事一起旅游毕竟不像和朋友同学那样无拘无束,而真的和一群机关层面“长字辈”领导同游,我还是感到了一丝拘谨:同去的有分局的副局长、一些部门的领导,就算是其他派出所的普通民警,也都是饱经风霜两鬓斑白的“老革命”了。略感欣慰的是,一路上有江楠这样的同龄人相伴,让我也不会觉得特别的孤单。相比较于我的拘谨,江楠在年龄上的成熟和气质上的老到则把她在待人接物上的优势显露无疑。她毕竟要比我大了两岁。不多时,江楠已经同老同志们“没大没小”地打成了一片。
　　临行前乐瑶的那阵沉默,还时不时地突然从我的脑海中涌出来,让我的情绪在一瞬间从高峰跌落到谷底,在大家兴高采烈热情洋溢的时候,我却躲在一边悄悄想自己的心事。相比江楠的活跃,我这种格格不入的低落情绪,让我越来越演变成了团队中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在九寨沟呆了两天,第三天我们去了黄龙。下了车,副局长和导游到售票处买票,我们等在大门口。这时江楠突然叫了起来:“哎呀!我把照相机忘在车上了!”
　　大门离停车场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于是我自告奋勇替江楠跑回车上去拿。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来回这么一折腾,我很快便气喘吁吁。而回到队伍中时,副局长却不问青红皂白地批评了我一顿。
　　“你这小伙子,怎么一点都没有组织性纪律性!让那么多老同志等你一个人!虽然我们是出来旅游,但还是一个团队,要有团队精神,别一个人冒冒失失的,走丢了怎么办?……”
　　面对副局长的指责,我闭口不语,也不争辩。其他人在一边默默看着,也不插话。
　　“下次注意!”批评完毕,领导下达了登山的命令,“上山!”
　　黄龙的主栈道长四千多米,海拔上升了四百多米,从3100米达到了3570米。我们所走的栈道,基本上是一直向上的梯阶,高原缺氧的反应,也为爬黄龙蒙上了一些挑战的色彩,于是我看到很多游客都背着个氧气袋子。渐渐的,随着高度一点一点上升,我们的队伍也从一队人变成了三三两两,最后我和江楠把大部队甩到了身后。我们不停地一边迈着梯阶,一边欣赏着层层嵌砌的彩池。那些彩池大小不等,形状各异,随着周围景色变化和阳光反射不同,呈现出各种奇幻的色彩。
　　“姜浩,还真看不出,真沉得住气!”在一个休息点喘气的时候,江楠突然表扬了我。
　　“嗯?怎么了?”我疑惑。
　　原来,江楠是指我替她回车上拿相机而被局长批评的事。
　　“能够承受住委屈,特别是那种无缘无故的指责。比起一年前来刑队时候的你,看起来越来越老练了!”江楠继续赞道,“刚刚那些老民警私底下还夸你呢!”
　　“是嘛?呵呵。”
　　江楠的夸奖让我的心情暂时好了一点,这让我想起了第一天到分局报到时和老冯对峙的场面,如果换作以前的我,被冤枉或委屈后必定会拍案而起一争高低!哪管对方是所长、处长还是局长!但两年的新警生涯,在工作中、生活中遭遇的种种挫折,似乎正在渐渐磨去我身上的那些棱角和锐气,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这样的成熟,还是对失去了当初那股锐气而可惜。
　　说实话,局长不痛不痒的指责实在算不了什么,我也根本没往心里去。在平时工作中,我在派出所所处的岗位,注定了要成为各类矛盾的缓冲地,夹在领导和领导之间、领导与民警之间、民警与民警之间,受点委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比如,在安排值班备勤警力、制定保卫工作方案时,要满足市局、分局的工作要求,必然要牺牲部分民警的利益,但谁都不愿意自己成为那部分“炮灰”,于是矛盾也就随之而来。想起徐强也曾经找我想“开后门”的事,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于是,借着这个话题,我和江楠又开始发散性地聊了起来。江楠也不无感慨地说,基层小民警,尤其是诸如综合岗位的小警察,往往就是“三夹板”、“双面胶”的命。
　　“你能有多大的忍受力,就决定了你能有多大的作为!我比你大一点,受到的挫折也比你要多一点!很多委屈当时看来是无法忍受的,但过后一想,反而会觉得是一笔财富!如果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耿耿于怀的话,那样的人是不会有出息的!”
　　“那你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气的咯!”我啧啧称奇。
　　“我?”江楠自嘲地笑笑,“你还记得去年我竞聘失败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
　　“那次对我的打击其实很大,也让我总结了很多教训,”江楠长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就是太要强、太逞强,什么都想做得比别人好,甚至要最好、最出色。但有一句俗话,枪……”
　　“枪打出头鸟!”我立即接上了话。
　　“呵呵!是啊。”江楠笑笑,“只会柔的人,到头来终是懦夫;但只会刚的人,难免会被折断。所以,有时候要会沉默,就像你之前面对领导的批评一样。”
　　“哦。”我挠挠头,似懂非懂。
　　“公安局虽然只是一个政府部门,但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的社会,可以折射出许许多多社会生存法则,学办案学侦查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学做人学处事。你只做了两年警察,有的好学了。”江楠像个小领导一样讲得头头是道。
　　我一边点头,一边心想:也许她是自己吃了那些亏,才会由衷地对我说这样的话吧。
　　“就像爬山一样,”江楠抬头看了看往上的梯阶,“话说得太多了,就没力气往上爬了,对吧?”
　　“那我们就一口气爬上去吧!”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江楠笑道。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最高处的五彩池,池上的标记是4200米。我和江楠一起瘫坐在半空中的观景室里,只见十多个彩池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明蓝、碧绿、浅青、金黄等各种色彩。
　　我和江楠相视而笑。一年前,我还把她当作一个偶像一样顶礼膜拜,觉得优秀得实在高不可攀;但现在,我竟然能够有幸和她面对面坐在了同一个高度上,加上眼前如画的美景,让我恍然如梦,妙不可言。
　　
　　四十三、同道中人
　　第四天,我们来到了山城重庆。
　　《疯狂的石头》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也是这部电影让我对重庆这座城市充满了好奇。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更觉得重庆这座城市和这部小成本制作的电影一样,既没有北京的贵族血统,也缺少上海的现代气息,但实实在在感受到这座城市独有的特点和魅力,那种错落有致的立体感和层次感,让人啧啧称奇!
　　朝天门码头,有着长江上游第一码头之称。晚上,我和江楠两个人在码头边上的夜排档里小酌聊天,这和在酒吧的感觉完全不同。相比黄浦江的精致和细腻,嘉陵江则显得要豪气和粗犷了许多;而重庆的夜景更叫人心醉,叫人浮想联翩!极目远处,点点火光点缀,错落而有致,就像跳动的音符,如梦似幻,气韵迷离;两岸的高楼大厦,布满了夺目耀眼的霓虹灯,把山城的夜空照得通亮,灯光疏密相间,层次分明,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立体的美;更妩媚动人的是那波光潋滟的江面,万家灯火倒映水中,形成无数条金银光柱,那七色的光交织在一起,显得雍容华贵,充满了诗情画意!装扮着霓虹灯的观光游艇载着游人踽踽而行,更载着无边的遐想和美丽的憧憬……
　　我们聊起了苏鸣,江楠还在为没能把捅伤苏鸣的凶手绳之以法而耿耿于怀,不过苏鸣伤好得差不多了,又让她心情不错。我们又聊起了凌翔,江楠突然兴高采烈起来,说凌翔当选了全国的平安英雄,还有不少“女粉丝”竟写信写到了刑队!我问江楠会不会吃醋?江楠打了我一下头说怎么可能。我心里偷笑,她略显夸张的反应明显有些欲盖弥彰。于是,我们又把话题扯到了感情上。
　　“那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啊?”我问。
　　“是啊!这又急不来的。”江楠无奈地笑笑,突然反问我,“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听说你已经订婚了。”

　　我苦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啦?说出来听听,看姐姐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江楠笑道。
　　“没有没有!”我故作轻松,连连摆手。
　　“少来!”江楠瞥了我一眼,“我可是干刑侦的,你现在什么样的心理状态,我还看不出?”
　　其实,几天的游兴已经差不多让我忘却了和乐瑶之间那些个不快,而一提到这个话题,又让我心事重重,感觉心提到了半空一样。
　　我一口气喝掉了满满一杯啤酒,然后把之前和乐瑶的一些误会争吵、矛盾纠结,甚至杨天回来后心理出现的那种反复都一泻而出,情绪激动之余,竟又一连闷掉了几杯啤酒。
　　当我把所有的情绪发泄至尽的时候,江楠却盯着眼前的酒杯发了呆。我叫了叫她,她才回过神来,倒了满满一杯啤酒。
　　“理解你,姜浩!”江楠端起酒杯,朝我的杯子上碰了碰,然后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我有些吃惊,一路上嘻嘻哈哈活泼开朗的江楠,竟然开始多愁善感了!
　　江楠淡淡地笑了笑,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呃?在我对她的突然变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楠就开始娓娓道来。
　　“我是警校科班出身。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想当一个警察,所以高考时毫不犹豫就考了警校。虽然对你们那种享受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很是向往,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在警校念书的时候,我认识了他,就是我后来的男朋友。警校不准谈恋爱,但我们还是一直搞‘地下活动’,虽然很危险,但这种刺激感却一直让我们回味无穷,也让我们更加珍惜和相爱。”
　　江楠的话,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在警校培训时,和乐瑶度过的那段最初的美好时光。想到这辈子再也无法感受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时,我刚刚喝下去的那些啤酒开始翻涌起来,涩涩的苦味充斥着我的五脏六腑。
　　“学校对你们新警要宽松得多了!”江楠不无羡慕地叹了口气,“我和他有一次在路上走,很自然地牵了一下手,前后不过五秒钟,可正好不巧被教官看到,结果被全校通报批评!”
　　“没人性!”我愤愤然脱口而出。
　　“我们在警校里谈了两年,有了结婚的打算。后来毕业分配,他在临近的分局,我们相距也不远,这比你现在的情况好很多了。”
　　“后来呢?”
　　“因为我喜欢当警察,特别喜欢当刑警,所以工作上很努力,也得到了不少奖励。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为我和他的将来打一个扎实的基础。但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有次我在公安部的一次征文比赛中得了奖,市局通报表扬了,他们派出所领导不知怎么知道了他是我男朋友,然后就对他说,要他向我学习。他一开始很开心。可你是男生,知道男生都是要面子的,我后来不断地立功、得奖,他们所领导也不断地把我和他进行比较,我们之间的矛盾――关键是他心理感觉上的落差和距离也越来越大。”
　　“那你们应该好好沟通一下啊!”
　　“怎么没沟通?可是能够碰面的时间实在屈指可数。我是刑警,他是派出所治安警,因为打击破案,工作时间都不固定,有时候一个月都不能保证见一次面,只能电话联系,但是这种靠声音维持的关系太脆弱了,没有眼神的交流,没有表情的交流,没有动作的交流。这和我们在警校天天见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那怎么会分手的?”
　　“其实我们到头来也没红过脸,也没吵过架,甚至最后谁也没有提出分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分开了,也许是累了吧。”
　　……
　　江楠的故事,足以引起我的共鸣,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和我走过的那些历程,竟如此相似!
　　“怪不得我同事说,还是早点结婚好!”我想起了老白曾经给我结婚的建议,“生米煮成熟饭就好了吧!”
　　“错!”江楠立即反驳了这个观点。
　　“为什么?”
　　“你师傅,徐强,离过婚的。”江楠淡淡地说道。
　　“啊?!”如同一个晴空霹雳,我立即被雷得外焦里嫩,手里的杯子差点掉落到地上。
　　“这是你到派出所之前的事了。他登记了,但还没有办仪式,就离掉了,前后不到两个月。”
　　我平静了一会,也恢复了思考能力。在我眼里,徐强一直是一个“以所为家”工作狂的形象,如果我是女的,也肯定不会要他。这下,我突然对自己曾经不近人情不给徐强换班而妨碍了他和新女朋友的约会,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内疚。
　　关于徐强的婚姻问题,让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种沉重。我也不便再深入询问,但警察队伍中不断升高的离婚率却不得不让人思考。
　　感情是纯洁的,婚姻是神圣的。但职业的使然,警察对妻儿、对恋人的关照确实无法一一顾及周全,由此滋生出矛盾导致感情危机和婚姻红灯比比皆是。工作起来,我们都能流血流汗无畏牺牲;而面对父母妻儿,却是这样劳心伤神,甚至于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安慰家人。
　　我又和江楠碰了一杯啤酒,心里百感交集。除了乐瑶,其实我更对不起的是我的父母。从当上警察的第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安安心心地和父母围坐在一起吃过一顿晚饭。以前老妈常打电话或发短消息问我,是不是回来吃晚饭;后来,老妈问的是,是不是不回来吃晚饭;再后来,老妈说,如果回来吃饭的话就说一声……我想起了那次心血来潮在公安内网上查找父母户籍资料的时候,看到爸爸妈妈在拍摄第二代身份证后已明显苍老的面容,眼泪竟然喷涌而出!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我们的游轮慢慢驶离朝天门码头,朝三峡进发。
　　我和江楠站在船头,感受江风迎面袭来的那种凉爽和快意。
　　“你有没有过后悔?”我问江楠。
　　“你指什么?”江楠笑吟吟地问我,“找了个警察男朋友?”
　　“嗯……”
　　“呵呵……”江楠想了一下,“其实吧,我现在觉得失恋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经历过以后,我现在要比以前成熟和自信了许多。我觉得……”
　　江楠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并没有说出口。
　　“说吧,我不介意。”
　　“你先别生气,我觉得,你和乐瑶,也许并不能走到最后……因为你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我和他当初一样……”
　　看着江楠认真的神态,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但还是勉强站住了。就像江楠说的,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我还是强颜欢笑,对她说了句更像安慰自己的话: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乐瑶和你不一样,我和你曾经的那个他也不一样。
　　但我心里却忐忑不安。我和乐瑶之间的感情,真的会像她所说的那样,在平淡中渐失真挚么?我和乐瑶,会真的越离越远么?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
　　手机静静躺在一旁的枕头边,发出去的消息回执始终显示――对方已关机。
　　
　　四十四、井底之蛙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时候读这首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不会有什么特殊感觉;只有身临其境,才忽然引起了我内心的一阵小小的共鸣。
　　江上无风只是船行风大,但我仍喜欢在甲板上近看峡中的峭壁高峰绵延;而远眺江面,享受那种一望无际的视野,感受在城市中无法体会的壮阔场景,似乎人的心怀也会突然开朗宽广了。
　　一时兴起,我也学着古人那样吟诗作对,虽然水平不敢恭维,但也给“九黄三”之行增添了别样的乐趣,让一旁的江楠更加兴致盎然。游轮上的日子舒适而惬意,让前些天因为游九寨、爬黄龙而积攒在体内的疲惫烟消云散。
　　一天后再上甲板,江面已经显得更为宽阔,两岸也由奇峻峭壁转为丘陵平原,青青绿绿的一片,偶有几幢农舍瓦屋,伴随一阵袅袅炊烟。
　　这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恬静淡然,让我仿佛一下子读懂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诗句中蕴涵的那种豁达的精神,深深吸引了我。人世间的许多道理,其实不就浓缩在这几行诗里吗?
　　当我在为我这小小的爱情反复苦恼的时候,当我在为我这小小的前途苦心奔波的时候,当我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年轻但枯燥的生活的时候,似乎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与我擦肩而过了。

　　我是那啼鸣不停的猿,还是那已经越过万重山的一叶轻舟呢?
　　九天的“九黄三”之行让我的身心同时得到了一次难得的放松,在与同行的领导同事一一作别时,江楠笑着对我说:“多给自己留一些空间,不仅是在感情上,在工作、生活上都要这样。”
　　
　　一回到单位,我就从小文职那里得知了一个重磅消息:老白报名参加海地维和警察的选拔,已经通过了初试和复试,马上要到河北廊坊进行集训,迎接第三轮的选拔!
　　我忙奔到寝室找老白,他正在收拾行李。
　　“看中什么就拿走吧,省得我还得整理!”见到我,老白往床上一躺,慷慨一笑,“不过说好,只是借给你用哦!”
　　“你怎么想去报名维和?弄不好小命就没了!”我急着问。
　　老白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还没最后定呢,只是第三轮选拔,说不定我就被刷下来了。再说这是好事啊!”
　　“当然是好事,可是我就觉得太危险了。”
　　老白想了一会,挠挠额头:“我也想尝试一下其他的状态,在巡逻之外的状态。做了七年巡逻民警了,我想离开这个小小的派出所一段时间,去外面看看,也好长长见识。而且念书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我还是会把专升本念完的,至于研究生就算了。呵呵。”他停了一停,又朝我笑道,“而且我又不像你,有学历,有能力,能说会写,又讨领导喜欢,哈哈!”
　　老白的话不无道理,比起他,我要幸运得多了。我觉得我应该衷心地为他高兴,衷心地祝福他能顺利穿上那件印有中国国旗的维和警察制服!
　　老白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里面都是电线、键盘、集成电路等等一些电脑配件:“我听说派出所要搬了,这些东西帮我保管好,别当垃圾扔了!”
　　啊?老白的话让我再次大吃一惊。
　　接着不久,我就从叶所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明年要建设过江隧道,吉祥所也在道路拓宽动拆迁的范围之内,所以肯定要拆迁了!
　　“新的派出所安在哪里,这个问题……要好好考虑考虑。”叶所皱起了眉头。
　　说话的同时,叶所环顾了一下他的办公室,显得有些恋恋不舍。很快这里所有的一切就将会成为历史。毕竟他曾经在这个派出所做过四年的副所长,又当了四年的所长,我可以理解这种情感。
　　叶所说,等将来搬到新的派出所,一定让我挑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可以安安静静地思考和工作,避免遭受来自各方各面的干扰。我笑笑,在心里感激叶所的同时,也暗暗在想:其实,我所需要的不是三维空间上的面积,而是让我的思维和精神,能有更多更大的活动余地。
　　在旅行归来以后,感受到了三峡的磅礴壮阔,特别是和江楠的那些促膝长谈,使我越来越觉得,我在派出所,犹如一只井底之蛙,局限了我的整个视野。我所观察到的事物、所接触到的群体十分有限;而受到环境的制约,我的能力和作用,也永远突破不了这方寸之间的范围。而老白说“想去外面看看”的神态,又刺激着我那颗不安分的心骚动起来。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这个小小的派出所已经不能满足我逐渐膨胀的欲望!
　　第三季度考核成绩揭晓后,吉祥所各项业务工作已经独树一帜,处于了全面领先的地位,这让叶所更加信心十足,要给这个“旧吉祥所”留下最美好的记忆、最辉煌的成绩!
　　“既然已经做到这个份上,第四季度大家再加把劲,今年争取拿第一名!”
　　叶所不止一次在大会上强调这句话。在吉祥所的历史上,还从未得过考核的第一名,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叶所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在分局召开的各类业务工作会议上,叶所总是被分局领导要求发言,介绍吉祥所的工作经验、管理方法,甚至还代表分局到区里、到市局进行交流发言。而“重点整改单位”的牌子,在奥运会后也顺利被摘除了,这就像去掉一个恶性肿瘤、定时炸弹一样,让吉祥所所有人扬眉吐气、快活至极。
　　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年头,为了要在残酷的竞争中能高人一筹、出人一头,真是什么都需要包装。商品市场上,各类产品需要包装,才能畅销;娱乐行业中,各色明星需要包装,才能走红;同样,为了在考核中取胜,派出所也需要提高知名度;而对于警察的个人成功,更是如此。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当满地都是金子的时候,如果只是一味埋头苦干,“发光”的日子必然遥遥无期。不说市局四万多名警察,就是分局两千多人中,工作努力、成绩出众、身怀绝技的绝不在少数,但能在全市乃至全国“出名”的往往就是那么两三个人。应该说他们身上确实有过人的地方,但我以为并不是他们的能力远远地把别人抛在了身后,而是他们比别人要包装得更为成功。
　　我觉得自己也必须要有一些改变了!不仅为我自己,更是为了我和乐瑶的幸福――这是我第一次萌发了这样的想法!
　　
　　旅行回来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带着旅途中各地所购的特产礼物,大包小包地到了乐瑶家。
　　“小姜啊!好长时间没来啦,身体好点了吗?”
　　虽然乐瑶妈妈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但我忽然觉得这个我曾经视为另一个家的地方,对我而言似乎已经相当陌生了。
　　“你们很长时间没见了吧?一起出去玩玩吧!待会回来吃饭。”乐瑶妈妈对乐瑶说。
　　“不出去了,我累死了!”乐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拨弄着遥控器,不停地更换着频道,头也不回。
　　“这小孩,真没办法!”乐瑶妈妈有些无奈,转而笑着对我说,“那就在家里玩吧。”
　　我刚在乐瑶身边坐下,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走到隔壁房间去接了电话,不一会走回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有些事马上要出门。”
　　我心里一凉。
　　“小姜,怎么要走了?”乐瑶妈妈有些奇怪。
　　“哦,单位突然有些事情,要赶回去了……”这次,我又对乐瑶妈妈撒了谎,但比前一次对乐瑶爸爸撒谎时更难受。
　　在我为自己的前途费尽心思的时候,曾经让我感觉无比坚贞的感情慢慢验证了江楠的预言,开始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了。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姬鸿霞
　　篇名书法/钱茂生
　　插图/杨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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