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的梦(外一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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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郭勇
总算把胡老师盼来了。梅梅想，爹妈总该听胡老师的话吧。在梅梅的心目中，老师的话是没人不听的。
大人们商量事情，小孩子不许听。梅梅打懂事那天起，爹就这样要求她。不听就不听，有什么关系呢。梅梅已养成不听的习惯了。可这次她却非听不可，她就盼望这一天嘛。
“梅梅，喂猪去。”
猪不是刚喂过吗？梅梅清楚，这是爹支她走。
她在院子里等了好久好久，终于，门帘一掀，老师出来了，爹跟在后面。梅梅的心一下子跳起来，她祈求地望着老师，只要老师把“赵小梅，上学走吧”的话一说出，她就一个蹦子跳出小院门，什么都不顾地朝学校飞去。老师慢慢走到她的跟前，就要说了，可嘴唇动了一下，没吐出一个字，只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向爹说了句什么，叹口气，走了。
梅梅呆在那儿了，怔怔地望着胡老师的背影，渐渐远去。泪水汪满了大眼睛，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梅梅知道，从今往后，她永远不会再上学了。她恨妈妈呀，她干嘛又坐了月子？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娃子？
这是第四个，又是丫头。生下后，爹好几天都没进妈的门，整天吊着个脸，像失了魂似的没精打采。村长领着乡上的人来罚款，把粮食、家具拉走了。妈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对着来给她添奶的大妈婶子们抹鼻涕，掉眼泪，“又是个丫头，唉！”
爹对她们姐妹从来就没有亲热过，好像他天生就不喜欢孩子似的。可是要有个串门子的邻居或亲戚领的男孩，他就抱过来，又夸又亲，把人家娃娃吓得直哭，还用粗糙的手指头捏着男孩的那个小东西，舍不得把孩子还给人家。
梅梅又羡慕，又忌妒，又叹气。自己咋就没有那么个东西呢？就那么一丁点儿，人家就了不起呀！
梅梅想着想着，忽然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她一低头，啊，看见了！用手一摸，和那些男娃的一样。有，我也有！她高兴得跳起来。“妈妈……妈妈……”她飞一样地跑回家，边跑边喊，“妈……妈妈！我也有，我是个娃子！”
妈妈一看：“……哎呀，我的梅梅真是个娃子！梅她爹，快来呀，咱梅梅是个娃子！”
“梅梅是个娃子？”爹说着一头闯进屋来，“我看，我看看！哎呀，我的天！真的！哈哈哈！”爹说着，笑着，一下子把梅梅抱起来，在屋子里疯了似的直转，用大嘴巴使劲地亲着梅梅的脸蛋。
“真是太大意了，刚生下咋就没有仔细瞧瞧？”
“早知道，养这么多干啥！”
“哎，梅她妈，把咱兰兰、霞霞、花花都瞧瞧，不定都弄错了呢。”
兰兰、霞霞、花花，她们果然都夹着个小东西。
“啊，真弄错了，弄错了！我们有四个儿子了！哈哈哈，哈哈哈！梅她妈，快把梅梅的书包找出来，让娃上学去。明年送兰兰，后年送霞霞。”爹在书包里给梅梅装了一个白馍馍，让她背上，送出门去说，“快去，胡老师还没有走远。”
梅梅像一只出了笼的小鸟，快活极了。她拼命地向学校跑去，远远看见胡老师了。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胡老师，等――等――我――” 这一喊，把什么都喊没了，屋里黑黑的，只看见白白的小窗，听见里屋爹一声一声的叹气。
虽然梅梅明明知道是做了个梦，但还是不死心地在自己的腿夹里摸了一把。
诚信如金
那天，父亲跟儿子讲：我小的时候，常有一个做生意的人住在我们家，时间长了，便和你爷爷成了好朋友。有一年，他交给你爷爷一个账单，让你爷爷帮他把周围几十个村子里的账款收起来，他有事要回一趟老家。他的老家在哪，你爷爷从不打听。你爷爷帮他把那笔数额巨大的账款收齐了。他却一去多年，杳无音信。你爷爷提心吊胆地为他保管着这些钱。这件事情，当时只有你爷爷和你奶奶知道。
后来，你爷爷患了病，家里一贫如洗，你奶奶有好几次提到那笔钱，意思是先挪用一下，缓一缓家里的紧张，等好些了再给人家补上。可你爷爷瞪着眼睛说：人家凭什么敢把这么多钱让咱收管？说明人家信得过咱!
在你生下不到一岁时，你爷爷就病死了。你妈嫌我们太穷，扔下你跟人走了。只有你奶奶守着咱爷俩熬着艰难的日子。你奶奶临终的时候，告诉我，有一笔钱藏在咱们家里。她说：孩子，这笔钱你可不能动，是别人家的，到时候是要还给人家的。你爹在那样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动一个子儿，宁可饿死，也不能失信。他把这钱交给我，我现在交给你。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穷人应该以怎样的志气在这个世界上站立。
孩子，说到这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父亲说完，把一把钥匙交给儿子就去世了。
儿子打开尘封的铁柜，解开三层的包布，里面是一大堆数不清的钱币和一个账单。他依次将布包好，最后加了第四层包布，锁上了铁柜。他只知道那个让爷爷收账的生意人叫胡保信。
好多年以后他在送儿子上大学回来的火车上同一个也送女儿上学的人坐在了一起。为了消解旅途的寂寞，两个陌生人开始了由浅入深的攀谈。他知道了那个人叫胡正义，祖上是生意人，爷爷叫胡保信，已去世了。他们就是从爷爷那时起的家，现在仍继承祖业，生意已经很大了。
胡保信？他突然想起这个名来了。“你说你爷爷叫胡保信？”“是呀。”他心里一震，“你爷爷常做生意的地方你知道吗？”他赶紧询问。那人告诉了他，还说那儿有爷爷一个极好的朋友，叫郭守诚。他说：“爷爷说，郭守诚救过他，还对他的生意给了很大帮助。人很仗义，有风骨，是条一诺千金的汉子。可是他家里很穷。”接着他讲述了从爷爷那儿听来的关于郭守诚的故事。
这正是他的爷爷。他于是为胡正义讲了郭守诚为胡保信收账管钱的事情。但他没有说郭守诚就是他爷爷。胡正义流着眼泪听完了他的叙述。
他说：“你爷爷没提过去取那笔钱的事？”
他说：“爷爷说，那是给他朋友的，他想帮助他，可他很倔。如果不用这种方式，他的朋友是不会接受的。”
临别时，他要了他的地址，他也要了他的地址。
在他把那笔历经三代人保存的钱币寄走的当天，收到一封来信。是胡正义写来的。
“郭大哥，我们两家断了多年的联系，在一次偶然中让我和你续上了。是巧合，更是缘分。我知道郭守诚就是你爷爷。你们为人代管钱财，历时三代，不动分文，这种真诚守信，是千斤难买的精神财富，我们的那点儿钱又怎能相抵呢!”
几天之后，他寄去的那笔钱原封不动地寄回来。汇单留言：“这笔钱原本就是属于你们家的，你们有权支配。如果你执意不用，那就用它设立‘诚信基金’，用来奖励像你爷爷、你奶奶、你爸那样视诚信如金的人们。”
本栏责任编辑 张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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