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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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宋晓杰
草原上的一棵树
黄昏。
四野沉静。天籁降临。
沉默是最好的表达。
那些属于疾驰与奔走的路径,疯了似地一口气跑回家,草原骤然失去了节奏的喧哗。
有什么在缓缓地向后退去。只有尘埃,慢条斯理地摇摆,犹疑不定。左右张望。
空旷忧郁地漾开,漾开,成低徊的马头琴音,覆盖了夕阳,覆盖了草色,在苍穹之下流淌。
一条水到渠成的河
发现是艰难的,发现也是兴奋的。
发现是另一种水,另一种呼吸!
――在茫茫草海深处,是你吗?
你沉默着,以静止的身躯倔强地抵御着狂风、暴雨。有形的。无形的。
远远地迎送。让行走的思想有所归依:让敏利的心灵发芽、抽穗、开出花朵。
拒绝同类,是沉沦,还是解脱?
是命运,还是抉择?
草原上的一棵树,你天生就高过草,这完全怨不得你:
草原上的一棵树,是生活的另一个暗喻。不经意间,被你明亮地道出。
去年的风筝
为一次旷远的探寻,永不暝目。
寂寥的忍耐,绵密而葱茏。
挂在壁橱里的风筝,是一颗水晶而驿动的心。,安静。和缓。坚贞。不甘沉沦。
心绪是丝绸的质地:柔曼、冲淡而坚守。在一步步迫人的翘望与趋近中,休整、安神,怀想远方……
固有的姿态恒久、前倾、执锐,像弓弦上的想往。
时时刻刻。
林杪上的风筝,是去年尖峭的惊呼、息止的奔跑、折损的翅膀。是一生都醒着的梦,一生都需要仰视的梦。
扶摇直上的树梢,最早发现天堂的光芒。
风在丛林间踯躅徘徊,是一种积极的劝勉和鼓动。
去年的风筝,如常地缅怀和感慨。
――器重或者遗弃,看不出有什么懊恼和悲戚。
两个预谋面面相觑:是什么动因,使这个春天与那个春天相比,竟没有丝毫的不同?
古典的陶
芦获。蒲黄。稻。
充沛的背影融在秋天的水分里,融在浮动的暗香里。
惟有风骨被典藏。还有风情。
粗麻月白的衫。敦厚鲁钝的木锨。凸凹固执的岩壁。在射灯的明里、暗里,齐齐地摸上回归的路。
橱窗注定要交出光耀的实词和含混的虚词,注定要交出存活于世间的姿态和况味。
但是,那一天,在光影的轮廓里,却阴郁着半张脸。
――暧昧。隔世。忧怨。
有话要说。
大音稀声。
不叫嚣。不张扬。
慢慢地彰显:沉稳。自信。成色。尊严。陶是最初的星宿,最后的古典。
坯在旋转、投生、磨砺――
别让毛刺和急躁划破皮肤和光阴!
它们一排排热闹而听话地拥挤在一起,满腔热忱地等待焙烧、煅造、脱胎换骨。
像不断淬火的爱情,
激情与誓言之后,纷纷流落民间:在迥异的楼宇亭轩中,隐匿唏嘘不已的慨叹,依凭守望和怀念,依凭夜晚的冗长和空旷,度过余年。
来生尚近。今生已远。
满满的空
人的一生都在模仿
模仿诞生、成长、死亡。
模仿悲与欢、爱与恨、慰藉与寄托。
并且在模仿中发现自己的异数。
然而,那是多么艰难与微小的发现啊。
我们都逃不过骗人的经验和规律,逃不过一颗流星的屐痕,甚至也逃不过命定的一个秒针。
――是的,逃不过。
如此说来,我还能够对什么热忱似火?
还能够对什么冷漠如冰?
我注视着所有:树木、江河、城阙、碑帖、诅咒和劝诫,默不作声,内心却盛开罂粟般明艳的花朵。
不甘沉沦的心,落落寡合。
但是,它最终将是空的。
――满满的空。
一片意想不到的森林
其实,是可以想见的。
然而,还是令我的眼睛发亮。
遮天蔽日。
那么多的参天大树。那么多相依相靠的坚守。
看不到年轮。看不到余音袅袅的漩涡,但从枝蔓占据的空间,约略知道它们占据的时间。就像一个人,总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
所以,我并不急于索要你的赤诚,尽管我已交付了赤诚。
有谁敢拿一棵树自况?
并且,问心无愧。
在大地上行走、生长、悲悯、关怀、寻找、梦想,再卑微地隐遁、消亡……
不声不响。光!
一片意想不到的森林,让我看到了遗忘的曙光!
我说:时间!
我说:时间!
杂沓的马帮,一路绝尘而去。
箭镞。铠甲。马灯。客栈。城阙。战鼓。旗幡。呐喊。碣石。碑帖。屏风。远山。回廊。狼烟。
灰淡的生活,无声地展开。
断谷。危崖。裂罅。龟田。余晖。残阳。废井。墓园。木桥。竹楼。古树。苔藓。磨坊。石碾。
我说:时间!
是规矩稳重的繁体字,是泛黄的法典:
是昏昧的白昼,是清醒的睡眠;
是压住青草的甬道,一次次,磕磕绊绊地,通向荒原。
一些事情需要远远地看、
远远地看,什么都能看见……
有什么比流逝走得更快
黑暗降临,细密的声息次第苏醒。
急切切地,蹑足前行。
露珠,为初阳点亮萤灯:
昙花,为一夜幽闭永生。
谁能渗透深夜的秘笈?
谁能阻遏芳菲的聚拢?
在逝水之上。在忘川之岭
我听到浪游者,踏歌而行。
一树树叶子凋敝了。
一茬茬旅人迷失了。
孤独。遗憾。失落。伤恸。欲望。牵念。焦灼……那么多无以名状的沉重!
人类啊,带上你的爱,带上你的恨。背起透明的十字架,去流放吧。
――去流放,你永远无法轻松!
黑暗降临。
沉默的大地步步后退,让位给辽阔。
没有一丝动静……
细小的力量
是什么的所在,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彰显和呈现。
并且,被细小的力量温暖着。
深深地……
我记得那些生动的暗影,记得倒悬的花雕,记得被风细心梳理过的嫩草,记得秩序的砂岩,深一层、浅一层,密密地叠着。
昏黄,是我钟爱的色彩:
黄昏,是我钟爱的时刻。
莽原、沙漠、森林、山冈、江河,它们的苍茫与壮美,摇撼心灵。
但是,我更在意细小的力量:初生的叶片、天边的寒星、颊边的热泪、离别的眼波……
黎明,夜露打湿早行人的裤管。
……我已经走过,
沿着河流走
护城河,细碎的银波,粼粼跃动。
烟柳斜阳,摇动的树梢最先感知风
嬉戏、打闹、漫步、奔跑,还有一条幼犬,追逐着它的小主人,欢快地叫个不停。
河流,城乡的分水岭。
沿着河流走,我听到流水淙淙,水草飘荡,野
渡横陈,搬网投下稀疏的倒影。
沿着河流走,我听到血脉的轰鸣,来龙去脉,上游下游,前瞻后援,从始至终。
是护城河滋养了城市,否则,城市必将委顿、迟滞,异乎寻常地轻浮、空洞。
沿着河流走,就会找到自己的源头……
残 荷
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
然而,离愁点点滴落……
梧桐如诉,洞箫似水,曲径阡陌。
那个恼人的仲秋,遗忘的池塘恰逢了绕指的柔肠。
采莲的人儿没了踪影,画舫黯褪了色泽。莲蓬低垂,饱满的内心珠胎暗结,苦艾的淡香清雅四溢。
一川烟雨,半塘残荷。
盛衰与凄美。最最见不得!
闲愁最苦……
为烟花般的爱情望穿秋水,
梦一回,病一回。
藕断丝连
生死铭刻。
我被轻轻折下。
在柔靡、低徊的光晕和音律里,在青瓷花雕里,说不出的典雅和尊贵。
但是,你知道吗?
在不客篡改的余生里,我终将把头颅垂得更低,荒掷、缅怀――在别人的窗口。
阴差阳错
忆的河流
绿色的,流淌的,那些记忆的河流……
我要四处走走,趁着河水还没漫过堤岸,趁着垂柳还没把心伤透。
淙淙的,潺潺的,记忆的河流,从我的上游流过,从我的幻觉中流过,应着节拍,舒缓、洗炼而理智,一去,不再回头。
栅栏、露珠、细碎的草末、群蝶乱舞,隐秘的后花园,为一场盛筵紧锣密鼓,而我的心是初发的婆婆丁。阴郁而清苦。抬头怀想,低头思念,隔着时空,隔着季节,是不是也隔着徒劳的安慰和祝福?那么,怎样把时光的秘密渗透?
合欢含笑,萱草忘忧。
纵然繁花飘落,终有残红逐水,闪烁着,闪烁着,在记忆的河流。
春天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融化?
我要四处走走,趁着天光大亮的催促,趁着黄昏还有些时候。
记忆的河流,是春天的河流,是绿色的河流,是永无竭尽的河流,是不老的河流,是从一而终的河流。
我站在忘川之上,朝向一个方向,沉吟、失语、呜咽……
感 冒
从体能和心智上说,我们都没有充分的准备。于是,细菌粉墨登场,乘虚而入。
真实的伤寒在慢慢地吞噬,犹如虫儿翕合它尖尖的嘴、移动它小小的脚。一片片阴影覆盖、裸露。然后,是清晰的叶脉。
是谁说过,只有爱和咳嗽是掩饰不住的。
我感冒的症状,就是不停地咳嗽,震颤心肺。
一定有谁在殷勤地搬运,仿佛要把拥塞的内心倒空,好让什么顺畅地入住。
我被动地等待――
等待掩饰不住的一切,发生。
然后,消亡……
在滚烫的大地上,我舒展着疲惫的四肢,那被蚕食的旧伤,甜蜜地疼痛!
来路已远,剩余的道路还没有展开。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以守为攻,就着冰凉的月色,聆听隔夜的风声怎样步――步――逼――近,
然后,看风一点点散开,一点点弱下去,
道路啊,终将自缢在跋涉里;
灯塔啊,终将自缢在光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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