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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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笛者
吹笛者把梦缩进了睡眠,终有一天
他会把身体缩进泥土
现在,他在县城破旧的长途汽车站
夹在卖茶蛋的小贩和算命瞎子中间
唯唯诺诺,把话含在嘴里。像鱼鹰
把鱼含在咽喉,咕噜一下又咽回了肚子
竹笛含在嘴里,吹着流行歌曲
围观的人们只能听到歌曲的片断
他已经把火焰藏在了水底,就像树木
把果实藏在了秋天,他躲开世界走路
还是有一些细小的车祸发生
让他看上去有点瘸,酒还能在他的脸上
泛滥出夕阳无限美好的神色,终有一天
夜黑了,这个吹笛者,把笛子从嘴唇取下
对我说,我已经藏好了,你找吧
村庄
大风过后,来自田野的塑料袋
像白色的梦在大街上游荡
无限张开,要把什么装上提走
古董商买走了最后一件瓷花瓶
挖掘机捣毁了最后一间黑瓦房
盗墓贼偷走了祖坟里最后一块骸骨
有人造屋,打夯机在啊
有人下注,团团围坐
有人偷情,拉紧了窗帘
不断向城市兜售蝉声,输送妙龄少女
她们的黑辫子变成了黄蛋卷
舞厅的蹦迪多么像秋天的蚂蚱
她已经跪很久了
她已经跪很久了,在我们几个
去往酒店的路边,在我还没被
酒放倒之前,我看见了她
花白的头发。像半块坡地
苍凉的眼。说着安徽话
说淮河的水,在九月,向高处走
像一群安静的鸟。轻松就跃过土堤
把房屋,粮食,牛给卷去了
她好像只是对面前的
那架广告牌喃喃着
看得出她已经跪很久了,不得不
把一条腿盘起,这样更像是半坐着
手臂弯曲前伸,两手张开
好像在等那群鸟样的洪水
会突然把卷走的财富,重新安排在
下面的搪瓷碗里。一枚硬币
在裤兜被我的手指掐任
但我还是迟疑了。从她的背后
绕了过去,也许她说的那些真是谎言
麻雀
这只灰色的小家伙,像秋天的背影
委缩在一根电线上,我知道
它的想法,它要在盛大的秋天到来之前
把对面柳树上呜叫的蝉干掉
它听得仔细,它要听到蝉具体藏身哪条枝叶
风从远处刮来,像一个顽皮小孩的手指
把音碟划破,这个灰色的小家伙
听到了“嘶嘎。嘶嘎”的噪音
这只灰色的小家伙。像秋天的背影
羽毛被远处刮来的风吹起
我想象到秋天山坡上一小块茅草
始终没有要飞的意思,看得出它真想
把那只蝉干掉,这肯定是
在秋天到来前,最后的想法,它的眼睛
一会儿方,一会儿圆,一会儿望天
一会儿望地
它望地的时刻,我看见它的眼睛里
也有一小块灰色
灯芯里的母亲
现在,我还记得那些夜晚,我早早
就爬在教窝里,读小学课本
炕桌上的墨水瓶,有一半煤油
有一条灯芯跳动,亮着
旁边油光锃亮的柳条筐内
盛着黑白的线,旧报纸裁剪的
一家人的鞋样,炕桌那边
母亲低着头。纳着鞋底
当她用针撩拨头发,我看见
她中指上的顶针闪动银子的光
她精细的手工停止于我的读诵
她因为我的眼睛,用针挑高
明亮如豆的灯芯,她因为拮据
一会儿又用针压下灯芯
在那些黑暗的夜晚,母亲
反复做着这件事,针尖熏黑
她最终劝我放弃读诵
在一颗豆子跳动的光亮里,在深夜
母亲穿针引线,熬尽生命
外祖父
在磨石上掸了点水,把钝了的镰刀
反复磨了几次。再用拇指试了试
它的锋芒,一大早,他就到村子后面
那块坡地去了
抱回来一捆荆条,它们的一头
已经削尖,露出白嫩的骨肉
坐在院子里。撸去
它们带刺的表皮,因劳动弯曲的手
编起箩筐来
开始看上去像是为两只手
铺就的一个窝,当它逐渐扩张
我看见秋天,薯类又大又凉
从我们的手上。堆满了
涂着一层桐油的荆筐
他并不急着把这件事做完
这个神气的手艺人,忙活了
一晌午,伸直了身体,又去专注
别的事物了,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
让我在泥土里抠动的手
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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