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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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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章20世纪50年代由新诗出道,诗声特著。70年代末兼攻旧体,创获甚丰。其诗清纯,一帜独擎,好评如潮。2004年2月,《刘章诗词》刊行(河北教育出版社)。承先生厚爱,余得快先睹。焚香盥诵,如饮春醪,如沐春光,如听春啭,如赏春蕾,但觉清风拂面,清韵绕梁,清气袭人。诗坛无此清气久矣!然清景不敢独占,因以《论刘章体》为题,略记读诗心得,以与雅好诗艺者共赏云。
  
  一、出山泉水清
  
  说诗者每以“放羊娃本色”说刘章诗。刘征《答刘章同志》云:“不忘羊鞭响,平生唱大山。”贾漫《刘章在奋飞》亦云:“刘章对家山家水的诗情,是他一生的苦恋。……这不就是当年那位放羊娃的本色吗?”
  刘章诗重家山歌咏,确为不争之事实。刘章曾自称:“燕山深处牧羊郎”(《写在摄像机下》),“燕山痴子本村夫”(《读全祝明画驴》),复自勉:“吟诗不许忘桑麻”(《家山》),“此生不忘重农耕”(《喜雨诗》),甚至宣言:“大山之子情难了。来生还做大山人。”(《家山词》)铭心刻骨。堪称血浓于水。
  咏家山风韵,古今多有佳制,然刘章诗更富平民情结。《刘章诗词》中有《咏驴诗》八首,《养猪诗》六首,《咏牧羊》八首。《咏驴诗序》云:“驴于山村农夫,其功大矣,不言尽知……余本为山野村夫,为驴不平。为驴而歌,舍我其谁也。”《养猪诗序》复云:“在古典诗词里,咏猪、羊、驴诗极少,余不平而鸣,写此养猪诗。”刘章诗赋猪、羊、驴,非媚俗之作,乃不平之鸣,故笔底情深,纸上韵长:“秋送农肥春运粮。毛驴矮小路偏长。一身花影复山影,满驮秋光带月光。”蹄声得得,花影朦胧,秋光月色。共酿诗情。劳作诗化,发前人之所未发。“鸟道羊肠古木风,山村正月挂红灯。探亲少妇骑驴背,一首春歌入画屏”,红灯照眼,古木摇风,少妇窈窕,春歌袅袅,无限春情,启人遐思。
  以“放羊娃本色”评说刘章人品,自为知言。然以此评估刘章诗美学品格,则未为精当。今日之刘章已非昔日之“放羊娃”。有诗为证:“书斋观虎叹如何,寄语英雄武二哥。君见於菟休再打,山中不及画中多。”(《观画虎偶成》)关注生态平衡,其情切切。“如今清水无多少,中国河流半姓黄。”(《珠江吟》)切人人与自然和谐主题,其意殷殷。“留得土牢千古鉴,不教弱妇哭冤仇。”(《苏三监狱》)“巴格达民何罪有,冤魂挤向鬼门关。”(《伊拉克战争》)同情人间弱势群体,其爱沉沉。刘章诗虽常以家山厚土为底色。然而“溪涧焉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今日刘章之胸襟境界,已绝非家山一隅所能牢笼矣。
  少陵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佳人》)刘章诗则云:“在山泉水清,岂向人间往。”(《窄岭西沟行》)“家乡泥土生我身。家乡清风净我心。”(《家山词》)在山清易,出山清难。出山久而能清,此正刘章大过人处。
  由灵台之清纯升华为诗境之浩荡,故刘章诗情似火,长年不熄:“万树如兄弟。一腔似火情。”(《戊寅岁末寄夏传才兄》)“我有诗情燃似火,北风恰好鼓旌旗。”(《岁寒漫咏》)“乐有诗心犹似火,何须白发再还青。”(《乐有诗心犹似火》)“慢将棒槌摩三遍,还我青春火样红。”(《登棒槌山》)刘章诗心如春,触处春浓:“秋景也如春色好,深情时逐晚霞飞。”(《家乡九月》)此深秋春色也。“诗心滚滚春潮急,觉有梨花零落香。”(《瑞雪吟日》)此寒冬春潮也。“老来不叹黄昏近,且视深秋做早春。”(《自乐》)此老来春俏也。“割去毒瘤存锐气,明春足迹响天涯。”(《病中》)此病中春雷也。热爱春天,呼唤春天,播种春光,普降春雨,生命不息,吟唱不止,刘章真以诗为生命者也!
  海德格尔云:“作诗才首先让一种栖居成为栖居。”(《诗人何为》)荷尔德林云:“作诗乃是最洁白无邪的事情。”(海德格尔《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刘章诗意地栖居于新旧两体之间,并以最洁白无邪之语言向世人传达其人生感悟,童心不泯,赤诚不失,神朗气清,卓尔不俗。刘章诗实为其灵魂之浮雕。刘章之本色与其诗之本色,正在于此。
  
  二、诗清立意新
  
  刘章诗清新明丽,颇获知赏。贾漫云:“刘章的诗词,大大小小前前后后老老少少,可以一言以蔽之日:新。”(《刘章在奋飞》)刘征云:“乡调酣旨酒,古韵创新篇。”(《答刘章同志》)赏爱之情,溢于言表。
  然刘章诗之“新”实源于其神之“清”。少陵云:“诗清立意新。”(《春和严中丞西城晚眺十韵》)清乃诗之神,新乃诗之貌。由清而得新,则诗必清雅;反之,刻意求新尚怪猎奇追逐新潮,则其诗必俗。如前所述,刘章乃“出山久而能清者”,故其诗方能以清新明丽超越时辈。杨金亭评刘章诗云:“座中词友兼农友,韵里书香伴土香。”(《次韵奉和刘章》)可谓最得刘章体神韵。“书香”非腐气,雅也:“土香”非俗气,清也。故刘章体可以一言以蔽之日:清雅而已。
  脱俗求雅乃刘章之自觉追求:“清风拂俗眼,细雨洗尘心。”(《与金亭诸诗友雨中游洪洞广胜寺》)“未得超凡骨,常怀脱俗心。”(《游正定临济寺》)“浊俗随风去,观泉听古琴。”(《游姑射山》)“我信山川灵气在,野鸟野花不媚俗。”(《登棒槌山歌》)此皆脱俗者也。“幽楼弦管奏,雅韵满青山。”(《藏头诗题密云湖度假村》)“菊英雅韵绕,桂子暗香浓。”(《贺申身兄六十八岁寿》)“时请青娥输雅韵,蕙风和露人诗笺。”(《君子兰》)此皆求雅者也。
  刘章诗其质清雅,其貌清新,充实其内,光华其外,根正于下,实硕于上,正势之必然。刘章诗清新之精要有三:
  一、格调清新。“茶香云滴露,泉静地生星。”(《夜登厦门天界峰》)夜露清莹。“溪清星照蟹,壁陡镜生花。”(《游贺平峡》)溪流清澈。“草色床头看,泉声枕上听。”(《听泉楼》)泉声清远。“耳畔莺声啭,天边雁字斜。”(《迎春辞》)莺歌清亮。“云轻遮烈日,风爽人清秋。”(《游白洋淀》)秋风清爽。“枫红叶染血,松翠树生烟。”(《雾灵秋色》)画面清艳。“波摇舟影乱,酒助客诗狂。”(《登岳阳楼》)诗兴清狂……刘章无诗不清,故格高而调远。
  二、笔法清新。《田园居》:“开窗摘果迎新客,手指拈来一片云。”流云可“拈”。《乡思》:“牧羊大岭听鹃唱,应有诗思云里埋。”诗思可“埋”。《休闲诗》:“不怕人间寒暑易,手中握有四时春。”芳春可“握”。《咏春》:“处处春浓蝶恋花。家家破土种烟霞。”烟霞可“种”。《江南偶得》:“两手泥浆不顾洗,听任蜂儿采汗花。”汗花可“采”。《山中》:“好山好水看不厌,袖中偷得白云还。”白云可“偷”。《西席辞》“少年恩师司兰章,寄我家乡泥土香。”泥香可“寄”……此皆新诗笔法。
  刘章擅新诗,工旧体,新旧两栖,故能于新诗中宏扬传统,于旧体中灌注新风。《登黄山》云:“情思飞动抽金笔,误将新诗写上天。”

《山桃花词》云:“我登天桥放声唱,挥笔成诗题上天。”诗笔清豪,不由使人忆及刘禹锡《秋辞》:“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更使人忆及海涅《宣告》:“我用强大的手,从挪威的树林里/拔下最高的枞树/把它插入爱特纳的火山口/用这样蘸着烈火的笔头/写在黑暗的天顶:阿格内丝,我爱你!”由此可见,刘章诗不止融汇古今,且直欲艺贯中西也矣。
  三、诗语清新。“一日名成浑似梦,听人说我外星来。”(《日晷石》)“敢叫马头生鹿角,假洋鬼子有雄心。”(《崇洋风》)“老腕新星齐出场,名伶争演潘金莲。”(《金瓶梅热》)“野岭原来也美容,胭脂淡抹雾云红。”(《胭脂花》)“民族精神须打造,时时刻刻莫轻心。”“白衣天使斗瘟君,慷慨悲歌泣鬼神。”“布下天罗与地网,萨斯不得蟹横行。”(《癸未战“非典”漫笔》)“巴格达民何罪有,冤魂挤向鬼门关。”“布什先生心不动,频扔炸弹血花飞。”(《伊拉克战争》)“搜尽奇峰打草稿,携来秀水润新篇。”(《送太行千里采风五同志出发》)……科幻语、政论语、医学术语、写作术语、追星族语、美容厅语、外来语、音译语,乃至外国地名、外国人名。信手拈来,纷至沓来,生动鲜活,令人目不暇接,过目难忘。刘章诗贴近生活,贴近时代,故读之令人耳目一新。“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正此之谓也。
  
  三、研炼诗乃清
  
  清焦袁熹《答钓滩书》论诗云:“清者,研炼之极,虽古人亦不能逡巡而至也。故有句云:‘新诗应渐清’。言工深乃至也。是故不经研炼。略成句子,信手填人者,唐人必不为也。”刘章诗极重研炼,其要有三:
  一、苦吟出清新。对苦吟诗人贾岛,刘章曾深致敬意:“贾岛生身地,千秋草木春。山思清瘦骨。水念苦吟魂。名是推敲著,诗因平淡新。三年二旬得,今日又何人?”此诗亮点有三①贾岛身后。水念山思,苦吟之魂,使草木生春。②欲得清新,须以苦吟为径。③贾岛“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今人赋诗率意,精品意识淡薄。两相对照,发人深省。
  刘章颇重苦吟。“为爱风光好,推敲苦用心”(《游海棠峡》)苦吟方不负如画春光。“得句难敲稳,忽闻韵友招。”(《游白洋淀》)句未敲稳。则心绪难平。“鸟语泉声来入梦,推敲诗句人山花。”(《坐五岳寨观亭景》)鸟语花香,须推敲方能人韵。“晓月寒窗仄仄平,此生不悔做书生。呕心沥血诗千首,留得一腔报国情。”(《咏怀》)呕心沥血已不止关涉字词声律之精美,而已关涉报国情怀抒发之神圣矣。
  苦吟未必出精品,然精品必自苦吟出。刘章以诗为生命。故于此道感悟尤深。“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信不诬也!
  二、点化见清巧。刘章诗极见点化之功。《槽头马》:“自怜钢铁骨,伏枥望云深。”点化魏武《龟虽寿》。《游贺坪峡》:“空中闻犬吠,云里有人家。”点化刘禹锡《山行》。《登清凉山聚仙桥》:“人应因德著,山岂赖仙名。”点化刘禹锡《陋室铭》。《荷塘》:“半亩池塘一鉴开,百年菡萏镜中栽。清流自有天河注,不准泼污脏水来。”点化朱熹《观书有感》。《田园居》:“桃红流水涨清溪,芳草如茵没马蹄。”点化白居易《钱塘湖春行》。《海口印象》:“十年一觉崖州梦,琼岛新城绝代殊。”点化杜牧《遣怀》。《咏春》:“少女开门红杏出,醉人春色在农家。”点化叶绍翁《游园不值》。《龙虎山诗草》:“天公待我亦多情,夜雨潇潇放晓晴。”点化苏东坡《新城道中》。《梦游九女峰》:“舞罢曲终人不见,风散红霞数峰现。”点化钱起《省试湘灵鼓瑟》。《家山词》:“农家最苦是山民。我道相思不是灰。”点化李商隐《无题》。《喇嘛山画廊行》:“我思江山亦爱我,痴情一片寄山魂。”点化辛弃疾《贺新郎》。《雁门行》:“劝君重温前朝曲,雁门寻幽忆远征。”点化刘禹锡《杨柳枝》……或正面引申,或反面掘进,或因其句而见巧,或因其意而出奇,然皆出奇见巧。别有会心。
  贾漫评刘章诗云:“其所以新者,乃在于:无书卷之儒雅,有芦苇之蒲风;避典籍之沉重,求云水之轻灵;剔荒秽之污浊,呈霜露之晶莹;除冰霜之冷冻,荐田垅之嫩青,”(《刘章在奋飞》)若自刘章不“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观之,贾漫先生言自为灼见:然称刘章“不走书山的阶梯,也不泳学海的汪洋”则未确。刘章曾自称:“晓月寒窗仄仄平,此生不悔做书生。”(《咏怀》)由上引刘章诗可见:刘章走笔驱遣古今,左右逢源,得心应手,正得力于其好学不厌,转益多师,广采博收。刘章“放羊娃本色”与“书生本色”实兼而有之。书香与土香互补,朴厚与清雅交辉。正刘章诗胜处。
  三、化俗为清雅。刘章多平民情结,故诗不避俗。诗材不避俗,前引咏驴诸诗可证。此需补证者有二:
  1、诗语不避俗。“旱烟慢品对闲云。小院聊天话古今。吆喝一声山回应,归羊各自认家门。”(《牧羊诗・冬歌》)“猪崽撒欢似滚瓜。村姑看做眼前花。油盐酱醋般般事,农户开销全靠它。”(《养猪诗》其一)“无虑无忧老母猪,生儿育女后挨屠。农家娃仔悉心护,图得卖钱好读书。”(同上,其二)“春风问讯便生芽,花放一茬又一茬。野种盆栽无所谓,只图大地有芳华。”(《咏月季花》其三)“吐艳飞香一抹霞,古人不唱太偏差。燕山痴子农家汉,来咏平民大众花。”(同上,其五)……方言土语、平民口语、农家行话,恰似“山葱山韭山黄瓜,草香花香一起发”(《梦游九女峰》),野香野味,令人神爽。
  2、诗体不避俗。《田园居》:“五月山家分外忙,春蚕欲老麦稍黄。村姑不顾理云鬓,路畔蔷薇染发香。”《村家宴客》:“喜鹊登枝远客来,画楼村舍酒筵开。宁城老窖茅台二。老父喝成少女腮。”《喜雨诗》:“如油细雨日宵连,润得诗心欲涌泉。应是春花皆醉酒,开门打伞看酡颜。”《咏牧羊》:“满目黄花红叶秋。羊羔唤母出山幽。夕阳归牧来清点,混进初生鹿一头。”野调林讴,重现竹枝遗韵;山弦村笛。尽得杨柳新风。前人称刘禹锡竹枝词“俚而雅”(《唐诗镜》),又称其杨柳枝“韵远情深”(《网师园唐诗笺》);刘章诗深得唐人遗韵,更饶时代新风。
  宋人说诗以“不俗”为高,工与拙在其次也。刘章诗有俗语而无俗气,有俗体而无俗韵,清气袭人,雅俗共赏。以“清雅”称之。不亦宜乎?
  
  四、余论
  
  一、赤诚,清新,研炼,乃刘章体之三要素。三要素同炉共锻,打造出刘章体拔萃当代之美学品格:清雅。
  二、刘章心清似镜,诗清似水,此可为笔墨未动而功利先行者鉴;刘章以诗为生命。精品意识坚挺,此可为以诗消闲而掉以轻心者鉴。
  三、刘章新体旧体兼工,新旧互补,相得益彰,此对打开习诗者思路与拓展当代诗坛诗路,无疑极富启示意义。
  四、刘章诗偶有用韵宽松与守律未严处,然刘章并不以此自诩“创新”。刘章云:“所以,当有的朋友说我的诗词有创新时。我从不飘飘然,有自知之明,那是因为我不掌握旧诗词规矩,所知越少,胆子越大。”(《刘章诗词自序》)谦逊坦诚,令人钦敬。刘章亦曾以“绝不以声律伤诗”说诗,此与前人“不因声害意”说合,确为有得之言。然余窃以为:重声或将害意,而重声亦可得意。一字之奇,可使诗境界全出;一声之稳,可使诗声情并茂。故“因声害意”固不足取,而“重意轻声”亦不可倡。声情并茂方为诗艺之理想境界。而中和之美尤属汉诗之审美高标。未知刘章先生以为然否?
  五、古人说诗有奇才、雄才、逸才、清才之辨,而以“清才”为最。明胡应麟《诗薮》云:“诗最可贵者清……才清者,王盂储韦是也。”宋林景熙《王修竹诗集序》云:“天地间唯正气不挠,故清气不浑。清气与正气合而为文。可以化今,可以传后,而诗其一也。”刘章心清诗清,身正诗正,其诗可以化今传后,奚复何疑?
  当代清才,唯燕山刘章足以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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