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轶事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徐振声

　　要下雨了。风恶狠狠地刮着，村旁的棵棵老柳树摇摇晃晃，要倒：村里的房屋左一下右一下地摇动，要倒。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把我惊醒，后来我又睡着了。梦中，娘在我头顶的面板上，正擀着饺子皮。爹站在屋地上，两只粗笨的大手正一捏一捏地包饺子。我一脸困惑。
　　爹说：“你娘在全村归伙收粮时，偷偷藏了几斤麦子。”
　　我仍不解，“即使有麦子，又如何变成面粉呢?”要知道，那个年代个人是不能磨面的。
　　爹又说：“盼你回来，你娘忙活了好几天了。面是你娘用擀面杖一把一把擀出来的。”
　　眼圈湿润了，我控制着，泪没流出来。
　　饺子包完了，爹用拿着烟袋的手，一个一个点着数，整整45个。娘用手背拍了一下爹的肩膀，说：“看你成了孩娃了。”爹嘿嘿一笑。
　　屋外的月亮很明亮，照到屋里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上，每个饺子又成了一个“小月亮”。“小月亮”一圈一圈摆放在盖帘上，又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圆月亮”，还发着光辉呢。这是娘为儿子摘下的月亮，我心里想。
　　娘到外屋点火，一长串的咳嗽声传来。我起炕下地，娘正低着头对着灶门吹火。我过去就要拉风箱，娘一把拦住：“别拉，这样会惊动别人家的。”娘脸上有泪，是烟呛的；我脸上也有了泪，却不知是为什么。
　　热腾腾的饺子摆在我面前，我看着饺子有些慌乱。多长时间没吃到饺子了，我说不清楚。娘把筷子塞到我手里，说：“快吃吧。”我竟没听见。
　　“傻小子，还愣着干啥，吃呀!”爹拍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望着面前这两碗饺子，还是伸不出筷子。爹和娘又多长时间没吃饺子了呢?
　　“吃呀。一会儿凉了。”娘着急了。
　　“你们不吃，我也不吃。”我看着爹和娘，三口人对着两碗饺子僵起来。
　　爹没法，说：“好，一块儿吃。”娘又拿来两双筷子。我坚持让娘吃第一个，爹吃第二个。爹笑了，说：“好小子，知道孝敬爹娘了。”
　　爹把饺子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咽到嗓子眼儿处，像噎着似的，又倒回嘴里，再嚼，再咽，再倒，反复几次，才咽到肚里。
　　“嗓子出了毛病?”我问爹。
　　“啥毛病没有”，爹笑了，“嗓子眼儿大着呢，要是吃好的不控制点儿，它自己出溜出溜都咽下去了，啥滋味还没尝到呢，不解馋；现在这么吃，是让饺子多在嗓子眼儿那儿卡几次，那才更香更解馋呢。”爹像有了新发现，很得意。
　　娘瞥了爹一眼：“看你，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饺子。”
　　爹脸不红，反倒认真地对娘说：“不信你试。”
　　我倒偷试了一次，觉得爹的吃法很先进。
　　娘吃了一个就撂下筷子。往她碗里夹，娘只说：“你吃吧，你吃吧。”
　　“饺子很香，什么馅儿呢?吃了好几个，竟没吃出来。”
　　“嘿嘿，这叫四鲜馅儿，天王老子也吃不到的。”爹笑着说，有点骄傲和得意。
　　娘解释了这“四鲜”。是爹在地里挖了些苣荬菜和灰灰菜，又捉了许多蚂蚱，娘把野菜剁碎，炒熟蚂蚱，又打上一个藏了多时的鸡蛋，就成了四鲜馅儿。绝了!活了22年，第一次听说，第一次吃到这种四鲜馅儿饺子。如今又过了32年再没吃过，恐怕入土前也吃不到了。
　　
　　(选自《小小说选刊》2003年第9期，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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