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叶片三叶草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申　可

　　◆［评委授奖辞］
　　申可是一个文学的旅人，她真正的家永远只在意识、自然的深处，在她那不可模仿的冥想和感知中。这是一篇具有纯粹性质的现场记录，她发现细节和声音的真实，但在以写作的形式叙述之时，又回避了记忆的沉重，有合乎情境的虚构，有冷静的心灵感觉，不失生命的自得与朴素，而她的文字，却常常显露出警觉的表情。但过于琐碎的对话，消解了沉静和叙述的必要节奏。“四叶片三叶草”，其实是一种理想，申可的这次寻觅注定是无法完成的，是永远在进行的。她把城市焦虑的梦境，释放在开阔的田野上，汹涌的绿色中，不仅是生活的见证，更是精神的求证。《四叶片三叶草》有一种迎面而来的清爽、新鲜的气息，使我们的心灵完成了一次次畅快的呼吸。（麦坚代笔）
　　
　　我斜靠在车座上，懒懒地伸开腿，惺忪的眼睛模糊地看到坐在前排的父母，他们似乎在小声地谈论什么，我也不太在意。耳朵轻轻地贴在车窗旁，窗外是喧嚣的杂音，是我已经熟悉了好多年的声音，标志着我生活在这个城市中。心中很是烦躁，便用力把车窗关上，头歪在车座上，陷入浅浅的梦境中。
　　忽然间，一阵强烈的颠簸，堆在座位后面的书猛地滑落下来，砸在了头上，“好痛呀！”我喊到，随即便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头部。“忍着点，现在已经出城了，道路不太好。”坐在前排的妈妈回过头来说，“没什么事吧？”我没说什么，只是把脸扭过去，然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窗外忽然已是另一番景色。开阔的田野铺展在道路两旁，先是嫩绿矮小的麦子，如同大片的水墨向远方渗透，后是墨绿高大的树木，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叠，如同连绵不断的山峦。远方的天空蔚蓝，天空中飘浮着如棉花糖般大朵大朵的白云，这些都令人遐想。于是，我连忙打开车窗，清爽的空气倏地跑了进来，让沉闷的气氛也变得活泼起来了，我的身心顿时也舒畅了起来。这种感觉让我感到熟悉。我这才想起，小时候也是在这条路上，从城里到外婆家去，现在我们也是去外婆家，自然是有些熟悉。我心里突然很难过，我已经离开了好久，外婆还好吗？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爸妈从车上拎下来许多大包小包的补品，我也不忘带上几本心爱的书。村子里的大人们都下地干活了，孩子们都围了上来，睁大眼睛看着汽车，好像看到了怪物一样，有的还忍不住摸摸车身。我看着这些孩子们想，我小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子吧，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外婆从屋里迎出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笑声依旧爽朗。父母也迎了上去，搀扶着外婆，嘘寒问暖。外婆看见我，抚摸着我的额头，高兴地说：“看！小叶都长这么高了！”我微微笑了笑，轻声叫：“外婆。”我们一起走进院子里，我看了看不远处的俣山。
　　我顺着山坡向上走，周围是浅浅的草丛和零星的野花，偶尔也有几棵低矮的枣树，挂着几颗青涩的果实。有几只羊跑到我身边，顽皮地用角顶了顶我，撒娇似的“咩咩”地叫着，渗透着孩子气。接着便有十几只羊成群跑来，低头吃起了青草。一个男孩手执长鞭，灵活地爬上山坡，驱赶着羊群。我们不觉间走出了好远，俣山离我们也越来越近，我似乎能听到山下潺潺的溪流声。我向四周望去，这儿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松软的泥土上零星地长着嫩绿可爱的苔藓，更多的则是新鲜的野菜，那种香脆的感觉让人难以忘怀。繁茂的树木簇拥着生长在一起，浓密的枝叶堆积起来，层次分明，好像是嶙峋的山峰。我的视线移开，落在前方的山坡上。“咦，这儿怎么有间小屋？”我问小阳。小阳抬头看了看，说：“那是小幸家的。他们是在你走后才搬来的，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小幸和爷爷，爷爷的身体很不好，总是不停地咳嗽，小幸每天除了干家务，还要照顾爷爷。唉，她真可怜！”小阳叹息道。我默不作声。小阳挥动长鞭，向我告别，离去。我向前方看看，仍然向前走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小溪，还有那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树干直指天空，繁密的树枝伸展开来，一条条红丝带缠绕其中，在夕阳的渲染下格外美丽。我出神地看着随风飘扬的红丝带，心中漾起幸福的涟漪，儿时的回忆都包含在这里，“许愿树”记载着我们的友谊，那灿烂的记忆永远都不会消失，因为它珍藏在我的心里。无意间，我发现一条红丝带竟飘然落下，好奇地捡起，上面有歪歪斜斜的字迹，惟一看懂的只有两个字“小幸”。“对不起，那是我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枝叶间探出一个小脑袋，扎着小小的马尾辫，女孩敏捷地从树上下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伸出手，小声说：“可以还给我吗？”我微笑着，递给了她。她低着头，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脸。她的手攥着衣角，说：“谢谢！”然后转身便跑开了。我想叫住她，却最终没有出声。
　　第二天清晨，天气格外晴朗，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吃早饭，那种熟悉的乡村气息，淳朴，芬芳，勾起我内心的无限怀念。早饭后，村中的人们都忙着收拾东西到田里干活，孩子们则成群结队地在路边嬉戏，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让我的身心都放松了。我来到了昨天见到的木屋旁，那的确是一间破旧的房子，窗户上的玻璃大都破碎，是用胶带勉强固定住的，仿佛一个和风雨斗争后伤痕累累的战士。灰黑色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晃动着，门面上有明显的裂痕。房前有一小块菜地，种植的蔬菜长势正旺，看来是精心照顾的结果。我正犹豫是否要进去，门“吱――”地打开了，一个小女孩从屋里走出，抱着一个装着几件脏衣服的木盆，衣着和昨天我见到的女孩一模一样。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面容，那的确是一张孩子的面孔，却有与她的年纪不符的神态，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纯净而又含着深深的忧伤。她看见我，露出惊讶的表情。我问道：“你，是小幸吗？”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便向溪边走去。
　　我和她一起到了溪边，她仍不开口，只是默默地洗着衣服。我想找到话题，就自我介绍道：“我叫小叶，以前曾经在村里住过几年，现在是从城里来探望外婆的……”小幸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说：“你是从城里来的？城市的生活一定很好吧！”天空传来鸽子的叫声，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过来，落在小幸的肩上。“它是……”“我收养的鸽子，我叫它八哥，它很通人性的。”八哥突然飞起来，飞向“许愿树”的最高处。“你知道三叶草吗？”小幸突然问我，“嗯，是传说中生长在俣山的神秘植物，常是三瓣叶片，还有四瓣叶片的，它可以……”“可以实现人们的愿望。”小幸望着天空，轻声说。“如果是我，我就要做一只鸽子，再也不做人了，做人太累了。”然后，她便抱着木盆离开了，八哥也从树上飞下，跟了过去。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这几天间，我与父母的关系格外紧张。因为暑假快要结束了，父母要带我回城里，去读一所重点高中，而我执意不肯回去。我厌倦了大城市里的生活，想要陪外婆住在村里，可是，这种想法是父母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我固执地不肯走，局面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由于和父母的矛盾，我已经很少有心情出门。窗外，有只鸽子飞过，我想起小幸，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还是对上次的事有点担心，于是我决定去找小幸谈谈。我来到木屋，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小幸没有在家，我也不知道怎样能找到她。八哥从树顶飞下，缓缓地落在我的手臂上，圆溜溜的眼睛调皮地眨了眨。“可惜我不懂你的意思啊！”我摸着它的小脑袋说。
　　这时，我听到不远处的羊叫声，四下张望，小阳正在附近的草地上。“小阳！”我用力挥手，向他喊道。小阳好像一只矫健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怎么了？小叶。”“我想问你一下，你知道小幸去哪了吗？”“她……”小阳的语调变得缓慢而沉重。“她爷爷的病加重了，现在镇上的医院里治疗呢。”我愣住了。“你……要去看她吗？”小阳用疑问的语气说。“是啊，我应该去看看她。”

　　我漫不经心地蹬着自行车，心中有许多事情像藤蔓一样，纠缠起来，理也理不清，忧愁也随之而来。八哥安静地站在扶手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医院的走廊空荡荡的，让人心里发慌，偶尔有人经过，脚步声也是那种让人害怕的响亮。我站在门旁，始终没有勇气敲门。门被人打开，小幸走了出来，脸颊上挂着些东西。她看见我，并没有显出惊讶的神情，只是用手拭去那几滴晶莹的泪珠，沉默不语。走廊显得越发寂静，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打破沉默。八哥扇动翅膀，安静地落在小幸的肩上。“你带它来的吗？”小幸看着八哥。“嗯，它一直跟着我，你……没事吧。”小幸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认真的语气问我：“你能和我一起去找四瓣叶片的三叶草吗？”我犹豫了一下，本想对她说这只是传说，不是真实的，但我没有说出口。
　　煦暖的晨光再次照耀着俣山，山上葱笼的树木也格外明显了。狭窄的山间小路两旁杂草丛生，歪斜的石阶也塌陷了大半。这条小路确实很难行走，我和小幸费了很长时间才走出不远，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八哥在前面低低地飞着，小幸加快步伐，我也立刻跟上前去。突然我感觉脚下一滑，跌入树丛中，顺着山坡的地势，向下滑。“啊！”背后一阵剧痛，是被粗壮的树干拦住了。我轻揉着疼痛的后背，扶着树干站起来。我向四周看去，到处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和杂乱的草木，完全看不到原来的小路。我着急地向上攀爬，仍是没有结果。“小叶！”我听到了小幸的呼喊，立即回应。正当我想要寻找小幸时，眼前却闪过一道光芒，我抬头看去，一颗颗如星星般大小的光芒从繁茂的枝叶间徐徐下落，坠入草丛间，消失了。我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伸出手想去接触那光芒，可当那光芒落到我手中后，就消失了。“小叶！”耳边响起小幸的声音。我顾不得其它的，沿着声音寻去。坠落的光芒越来越多，我的步伐也加快了。有一道浅绿色的光芒下落，我停住了脚步。霎那间，光芒扩散向四周，如水般从地面倾斜而下，我眼前一片空白。
　　我渐渐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地，零星地挺立着高高的山崖，高耸的姿态像是要捅破天空。我惊愕地环顾四周，发现小幸站在不远的山坡上。我跑过去，小幸愣愣地站着，目光直视着山坡下。我好奇地向下看去，一下子惊呆了。山坡下的空地上如同一个花园，各种颜色的不知名的花儿交错开放，阳光温柔地给花儿们披上金色的外衣，每片花瓣都闪着光芒，正当我陶醉其中时，一片绿色跃入眼帘，我隐隐地感到它的与众不同，“难道是……”我转头问小幸。小幸没有说话，她奋力跑下山坡，我也快速跟上去。花丛中的花朵很密集，她仍旧加快步伐，即使手被花茎上的刺割伤了，也毫不在乎。她在那一片绿色中寻找着，每一株都不漏掉，认真地看着。“是三叶草吗？”我问道，小幸微微点头。“太好了！原来真的有三叶草啊！”我高兴地笑了起来。而小幸却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怎么了？”我拍拍她的肩膀。“不行啊，没有四瓣叶片的，没有啊！”小幸抬起头，眼睛里噙满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她放声大哭，像个小孩子，我从没想过坚强的小幸会哭得像个小孩子，虽然她的确只是个孩子。一瞬间，我觉得心很痛，我不知所措，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咕咕。”是八哥，八哥飞来，落在小幸肩上，轻轻啄着小幸的头发，扭动他的小脑袋，好像是在撒娇。“八哥，别闹了。”我轻声说。八哥似乎明白了，它扇动翅膀，飞进花丛中。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突然从花丛中飞起，嘴里叼着一株野草样的植物，落在小幸身旁，我好奇地捡起那株植物。“啊，三叶草！不，是四瓣叶片的三叶草！”我几乎难以置信，“我们找到了！小幸。”我难以抑制我激动的心情。小幸拭去眼泪，小心翼翼地把三叶草托在掌心上，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或许，一切都结束了吧！”我心中暗暗说道，这时，周围的花丛竟渐渐消失，原来的那片三叶草也变成了平凡的野草，我们完全处于一片草原之上。天空中传来缥缈的声音：“你们已经找到了四瓣叶片的三叶草，但要有一个条件才能让你们离开。”“什么条件？”我朝向天空说。“那就是你们其中一个人必须留下！”那个声音变得异常坚定。“你是谁，这条件能改变吗？”小幸问。“我是三叶草的神灵，条件无法改变，其余的事情要靠你们自己来解决。”然后，天空恢复了寂静。“你还在吗？”我大声喊道。没有回答。“放心吧，小幸。我们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的。”小幸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三叶草，默不作声。说实在的，这片草原似乎没有边际，一直延伸至地平线，我心中根本没把握可以走出去，我感觉我们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小叶。”小幸轻声说。“嗯，什么事？”“我有一个办法，只要……”小幸看起来很犹豫。“只要我们向三叶草许愿就可以了，许愿让我们回家。”小幸缓缓地说。“不可以！我不答应！”我看着小幸，认真地说，“可是，只有这个办法了！而且，我们必须要在天黑前回家，否则大家会担心的。”“一定有其他办法，我不能这样做！”我们的情绪都很激动，眼神坚定，相互直视。八哥好像也被吓了一跳，飞远了一点儿。“你不用担心。”小幸平静地说，“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即使不能向三叶草许愿使爷爷的病好转，我仍会坚持的，我相信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实现愿望。你说呢？”小幸对我笑了笑。看到小幸自信的样子，我心里安稳了许多，点点头。“准备了！八哥，快来！”八哥急匆匆地飞过来，小幸紧紧握住我的手，对着三叶草，语气肯定：“三叶草啊！请带我们回家吧！”话音刚落，三叶草放出光芒，将我们包围，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意识模糊，只是紧紧地握住小幸的手……
　　意识渐渐恢复，睁开双眼，看见火红的夕阳和茂盛的枝叶，八哥正站在树枝上，“咕咕”地歌唱，“小幸呢？”我马上起身，看见小幸正躺在旁边，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不远处的小木屋。“那么……”我一转头，就看见一棵参天大树，“果然是这儿，这是‘许愿树’啊！”我激动不已，转身叫醒小幸。小幸缓慢地睁开双眼，迅速地站起来，她望着小木屋，眼神中闪烁着光芒。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回来了。”小幸却又低下头，眼神也黯淡了许多，我知道，她想起了爷爷。“哎！小幸啊！”一阵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寻声望去，看见一位瘦弱，长着稀疏的花白胡子老人正站在小木屋前。“爷爷！”小幸用力跑过去，扑入老人怀中。“爷爷，我好想你啊！”小幸眼中噙满泪水，那是幸福的眼泪。八哥从树上飞下来，安静地落在窗檐上，梳理羽毛。夕阳的光辉极其温柔地洒在身上，让人心里暖暖的。“对了，爷爷！你不是在医院吗？”小幸突然问起，“哈！这真是奇妙，今天突然病情好转，身体也觉得舒服，我就出院回家了。”我走上前去，小幸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我悄悄在她耳边说：“是三叶草的神灵。”小幸愣了一下，然后，我们相视而笑。
　　我忽然明白了许多，理解了父母，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不是完美的，但都是美好的，城市的生活也不是很糟，至少那儿还有爱我的父母和朋友。我也不能一直找寻回忆，我必须回到现实的世界去。“小叶，谢谢你。”小幸对我说。“不必了，你要记住我们的约定啊！你和我都要努力地生活。”“嗯，我一定会的。”
　　告别了小幸，我独自行走在田间小路上，耳边是一阵阵的鸟鸣声，那些是归巢的鸟儿，忽然不远处传来小阳那清脆、响亮的歌声，我微微地笑笑，坚定地向前走去……
　　
　　●参赛文章观点
　　
　　葱茏的俣山，斑驳的日光，清脆的歌谣，这一切似梦似幻。
　　淳朴的山村，亲切的面庞，坚强的人们，这一切似雾似烟。
　　古老的传说，神秘的叶子，真挚的愿望，这一切似昨似今。
　　不需犹豫，不需怀疑，只要怀着那份温暖，多些那般勇气，三叶草的精灵就会召唤你，他会告诉你生活的美好，友谊的真谛，挫折的美丽以及向前的动力……
　　所以，我们只需驻足聆听――听，三叶草的精灵在召唤你……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86535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