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节选批读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王朝军

  文学硕士,青年学者,现任名作欣赏杂志社编辑。
  
  作家简介
  迟子建,女,著名作家。1964年生于素有“中国最北村镇”之称的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1983年开始写作,著作甚丰。短篇小说《雾月牛栏》《清水洗尘》,中篇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分别获第一、二、四届鲁迅文学奖,是首次三获此奖项的作家。散文《光明在低头的一瞬》获得第三届冰心文学奖。2008年,她又凭借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摘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桂冠。
  
  选段导读
  今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的额尔古纳河是黑龙江的一条支流,自《中俄尼布楚条约》签订至今,一直是中俄两国的界河。数百年前,鄂温克人自贝加尔湖畔迁徙至额尔古纳河右岸,从此,在这片广袤的原始森林中繁衍生息,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民族文化――鄂温克文化。《额尔古纳河右岸》便是通过一位90高龄的最后一个酋长女人的讲述,描绘了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人的百年沧桑史。
  鄂温克人居住在“希楞柱”(一种用松木杆搭建的简易帐篷)里,以放养驯鹿和狩猎为生,有储藏食物的专门仓库――“靠老宝”;他们跳“斡日切”舞;请萨满(巫师)“跳神”以祛除病魔,人死了要举行风葬仪式;信奉“玛鲁”神……这些具有神秘原始气息的部落文化特征曾经是他们维系生存不可或缺的精神元素,也造就了他们达观超然、不屈坚韧的生命意志。无论是严寒、饥饿,还是战火硝烟,抑或异族文明的入侵都无法摧垮他们内心中那份坚定的信仰。即便是面对强大的现代工业文明,他们仍在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抗争。然而,对于一个弱小的民族而言,这种抗争毕竟是软弱无力的,当鄂温克人向新的猎民定居点大规模搬迁时,也是这个民族行将灭亡的前奏。正因为如此,当迟子建让一个九旬鄂温克老人叙述鄂温克民族的历史时才多了一份抗争的悲壮,一份悠远的悲悯,一份彻骨的悲凉。
  茅盾文学奖评委会在给《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颁奖辞中如是说:
  迟子建怀着素有的真挚澄澈的心,进入鄂温克族人的生活世界,以温情的抒情方式诗意地讲述了一个少数民族的顽强坚守和文化变迁。这部“家族式”的作品可以看作是作者与鄂温克族人的坦诚对话,在对话中她表达了对尊重生命、敬畏自然、坚持信仰、爱憎分明等等被现代性所遮蔽的人类理想精神的彰扬。迟子建的文风沉静婉约,语言精妙。小说具有诗史般的品格和文化人类学的思想厚度,是一部风格鲜明、意境深远、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上乘之作。
  我们节选的部分便是这位“九旬老人”心中流淌的对额尔古纳河的不朽记忆。
  
  我这一生见过的河流太多太多了。它们有的狭长,有的宽阔;有的弯曲,有的平直;有的水流急促,有的则风平浪静。它们的名字,基本是我们命名的,比如得尔布尔河,敖鲁古雅河,比斯吹雅河,贝尔茨河以及伊敏河、塔里亚河等。而这些河流,大都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或者是支流中的支流。
  我对额尔古纳河的最早记忆,与冬天有关。
  那一年,北部的营地被铺天盖地的大雪覆盖,驯鹿找不到吃的,我们不得不向南迁移。途中,由于连续两天没有打到猎物,骑在驯鹿身上的瘸腿达西咒骂那些长着腿的男人都是没用的东西,声称他已经掉进一个黑暗的世界,要被活活地饿死了。我们不得不靠近额尔古纳河,用冰钎凿开冰面捕鱼来吃。
  额尔古纳河是那么的宽阔,冰封的它看上去像是谁开辟出来的雪场。善于捕鱼的哈谢凿了三口冰眼,手持一杆鱼叉守候在旁边。那些久避冰层下的大鱼以为春天又回来了,就摇头摆尾地冲着透出天光的冰眼游来。哈谢一看见冰眼旋起了水涡,就眼疾手快地抛出鱼叉,很快就戳上来一条又一条的鱼。有附着黑斑点的狗鱼,还有带着细花纹的蛰罗。哈谢每捕上来一条鱼,我都要跳起来欢呼。列娜不敢看冰眼,吉兰特和金得也不敢看,冒着水汽的冰眼在他们眼里一定跟陷阱一样,他们远远地避开了。我喜欢娜拉,她虽然比我还小几岁,但跟我一样胆大,她弯着腰,将头探向冰眼,哈谢让她离远点,说是万一她失足跌进去,就会喂了鱼了。娜拉将头上的狍皮帽子摘下来,甩了甩头,赌咒发誓地跺着脚说,快把我扔进去吧,我天天游在里面,你们想要鱼了,就敲一敲冰面,叫一声娜拉,我就顶破冰层,把鱼给你们送上!我要是做不到的话,你们就让鱼把我吃了算了!她的话没吓着哈谢,倒把她的母亲娜杰什卡吓着了,她奔向娜拉,在胸口不住地划着十字。娜杰什卡是个俄国人,她跟伊万在一起,不仅生出了黄头发白皮肤的孩子,还把天主教的教义也带来了。所以在乌力楞中,娜杰什卡既跟着我们信奉玛鲁神,又朝拜圣母。依芙琳姑姑为此很看不起娜杰什卡。我并不反感娜杰什卡多信几样神,那时神在我眼里是看不见的东西。不过我不喜欢娜杰什卡在胸前划十字,那姿态很像是手执一把尖刀,要剖出自己的心脏。
  黄昏时,我们在额尔古纳河上燃起篝火,吃烤鱼。我们把狗鱼喂给猎犬,将大个的蛰罗鱼切成段,撒上盐,用桦树枝穿上,放到篝火中旋转着。很快,烤鱼的香味就飘散出来了。大人们边吃鱼边喝酒,我和娜拉在河岸上赛跑。我们像两只兔子,给雪地留下一串串密集的脚印。我还记得当我和娜拉跑到河对岸的时候,被依芙琳给喊了回来。她对我说,对岸是不能随便去的,那已不是我们的领地了。她指着娜拉说,她去可以,那是她的老家,早晚有一天,娜杰什卡会把吉兰特和娜拉带回左岸的。
  在我眼里,河流就是河流,不分什么左岸右岸的。你就看河面上的篝火吧,它虽然燃烧在右岸,但它把左岸的雪野也映红了。我和娜拉不在意依芙琳的话,仍然在左岸与右岸之间跑来跑去。娜拉还特意在左岸解了个手,然后她跑回右岸,大声对依芙琳说,我把我的尿留在老家了!
  依芙琳白了娜拉一眼,就像她看着驯鹿产下畸形仔时的表情一样。
  在那个夜晚,依芙琳姑姑告诉我,河流的左岸曾经是我们的领地,那里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曾是那里的主人。
  三百多年前,俄军侵入了我们祖先生活的领地,他们挑起战火,抢走了先人们的貂皮和驯鹿,把反抗他们暴行的男人用战刀拦腰砍成两段,对不从他们奸淫的女人给活生生地掐死,宁静的山林就此变得乌烟瘴气,猎物连年减少,祖先们被迫从雅库特州的勒拿河迁徙而来,渡过额尔古纳河,在右岸的森林中开始了新生活。所以也有人把我们称为“雅库特”人。在勒拿河时代,我们有十二个氏族,而到了额尔古纳河右岸时代,只剩下六个氏族了。众多的氏族都在岁月的水流和风中离散了。所以我现在不喜欢说出我们的姓氏,而我故事中的人,也就只有简单的名字了。
  
  三个排比,由第一句“见过的河流太多太多了”,具体列举河流的形态。注意,先是用“狭长”“宽阔”等二字词语,逐渐过渡到“水流急促”“风平浪静”等四字词语,语感上符合由简到繁的规律。且每个分句中的形容词都是两两相对,句式工整。最后一分句用“则”,提示这层意思已经结束。之所以交代如此多河流的名字,目的是引出干流“额尔古纳河”。且暗示,其他河流,作为“支流”,均为额尔古纳河孕育而生,更突出额尔古纳河作为鄂温克人“母亲河”的位置。
  
  此处为细节描写,“冲”“旋”“抛”“戳”等动词准确生动地刻画了捕鱼的情景。
  
  由哈谢捕鱼推及到旁观者的反应,这是由点到面的写法。
  
  既有对娜杰什卡为何在胸口划十字的解释――她是俄国人,又有“我”对娜杰什卡在胸前划十字的看法,这样,有利于丰富文章的内容及情感取向。
  
  主要写“我”和娜拉跑到河对岸,所以大人们吃鱼喝酒的情景一带而过。
  
  插入“我”的想法,且紧扣人物的视角,即作为一个孩子的视角,没有直接解释为什么在“我”眼里不分左岸右岸,而是用直观的视觉感受来做形象地暗示。
  
  此处为选文亮点,娜拉仅仅用一个天真幼稚的行动,便让读者在忍俊不禁之余,产生疑问:为何左岸就是娜拉的“老家”,而不是“我”的“老家”?
  
  以鄂温克人赖以为生的驯鹿为喻体,十分贴切。“畸形仔”又一次表明,娜拉在依芙琳眼里并不是纯种的鄂温克人,而是流淌着俄国人血液的“异类”,她对娜拉怀有“非我族群”的蔑视和对俄国人侵夺其故乡的仇恨。
  
  交代俄军入侵事件简明扼要,没有过多的铺陈。
  
  写作启示
  1.结构方面,选文环环相扣,脉络分明,将一个又一个小故事有机连缀起来,便形成了“我”对额尔古纳河最初的较为完整的记忆。写作本就是一个滚雪球的过程,由一点而及多面,最终再回归到要表达的那个点即可,记叙类文章尤其如此。
  2.选文修辞不多却精,这就告诉我们过多的修辞并无益于文章的表达,反而会有造作之嫌,我们应更专注于对生活的观察与体悟,而不是刻意专注于技巧的运用。
  3.语言并非是辞藻的堆砌,古人云:“词,意所达也。”所以上乘的语言根本就不需要过多的修饰词,一旦将语言融入到自己的情感中,则会化腐朽为神奇。从迟子建处,我们或可学习到语言的精及妙,这一点需慢慢体会。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86897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