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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的回想:浅析张枣诗歌中的古典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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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镜中》是当代著名诗人张枣的代表作之一。它以其古朴的气息、悠远的意境,将万古愁绪化为花海,轻抚在每一位读者心间。以《镜中》为首的一批作品,浸润历史,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古典魅力,而对传统的偏爱正是张枣诗歌的显著特点之一。探究与推崇张枣诗歌中的古典传统,在这个欲望统领一切,利益成为社会焦点的年代,具有修复人心的象征意义。
  关键词:张枣 诗歌 古典传统
  自20世纪80年代起,诗界逐渐陷入到一种混沌之中。诗歌“边缘化”与诗人“矮小化”现象层出不穷,像一团阴霾砸入水中,越沉越深,而后消失于岁月的无情之中。究其根源,这与时代的变化有很大关系。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人们逐渐进入到消费至上的“快餐时代”,金钱与利益成为第一选择。在这样一种“非本真状态”之下成长的诗人们,习惯性地依附于他人,很快便沉沦在都市的诱惑与麻痹之中,难以回归自我去承继优秀的诗歌古意传统,自然形成了今日之局面。于是,面对这样一种“诗歌之死”的境遇,重提优秀古意传统的重要性显得尤为必要。
  张枣是当代著名诗人之一,他在古老的韵律中肆意穿梭探寻,创作出了许多古韵生香的优秀诗作,例如《何人斯》《秋天的戏剧》等等。尤其是其成名作《镜中》,诗行富有温度,代表了张枣对于传统的追寻与诘问,充溢着当代诗人优秀的复归之光。跟随这光亮,我们期待着能涤净灵魂,驱散混沌,还原诗歌最初的纯白。
  一、意象与节奏
  《镜中》之所以被誉为一首充满古典韵味的现代诗歌,首先得益于诗中无处不在的古典意象。“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梅花”是古诗当中的常用意象,往往有无畏、典雅、坚韧之意。如王安石《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一联,将诗人自身艰难的境地与“墙角”梅花生长的不易环境加以联系,表现了诗人坚持自我的信念。所谓君子当如梅,张枣牢牢把握住了“梅花”身上特有的古典韵味,将人们拉入了山花绝美的意境之中——清风拂过,伴随着轻盈的愁绪,回忆开始旋转。坠落的花瓣被风之手无情扼住,正如命运叫停了“我”遗憾的一生,昔日的那些美好也随之抖落在地。需要注意的是,张枣是一个精确而感性的诗艺大师,他擅长攫取分秒间的画面并将之定格,散落到诗句中,形成一种如烟花绽放般的审美体验,而这一特点突出表现在“梅花便落了下来”一句当中。“梅花落”是中国传统的古典意象序列,如李白就曾在《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一诗中写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四季交替,枯木逢春,花草的起承转合自有其循环的命数,而喟叹与哀伤也常常在这起落之间缓缓流淌。张枣抓住了梅花之“落”的特质,暗自将时光不复的忧愁融入诗句中。另外,除了展现漫天花海的凄美场景之外,张枣还在“梅花落”意象之中隐藏了另一股芬芳,那便是“落英缤纷”的静态画面。想象着在南山之巅,一位失意者面对着飘落的美好与满地的哀伤,回忆涌上心头,在彷徨与清醒中垂下眼睑,停滞又徘徊,而这一连串的心理变化都是由“梅花”这一古典诗歌意象所联结起来的。张枣对于“梅花”意象的精确把控,展现了自身炉火纯青的技艺,但这份精雕细琢在诗中却又如羚羊挂角般无处可寻,好似那《镜中》之镜,叫人雾里看花,惊叹不已。
  随着张枣叙述大幕的拉开,我们在“梅花”意象所带来的情绪中起伏着,由沉重的“悔恨”到轻盈的“落下”,之后享受着“骑马归来”“面颊温暖”“羞惭”这几个有指向性的动作给人的轻快与缠绵之感。但当诗行移动到“回答着皇帝”之时,这些情绪的微波戛然而止。“皇帝”是中国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与“梅花”相同,毫无疑问带有中国传统古典色彩。张枣运用这一意象,完美地在此处中止了缠绵之境,将无情的霸权与残忍的强制嵌入到画面中央,形成一种约束性的力量,使诗歌产生了巨大的张力。为了更好地理解“皇帝”意象在此时出现的炸裂与必要性,我们可以试着将“皇帝”改为人称代词“我”,虽然画面感不减,仍营造了一幅具有古典美感的场景,但容易被解读为一首追悔难掩、情难自控的情诗,而失去了意象本身所特有的历史与文化沉淀。故而“皇帝”意象在此有着不可替代的生命力,引发了读者无穷的幻想。
  除了通过意象迁徙来达到古典美感与历史底蕴并存的雅韵之外,“梅花”的轻叹与“皇帝”的持重也带给《镜中》节奏上的完满张力。节奏是诗歌除意象之外的第二生命,它不仅仅是字里行间的对仗,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代表了一种沉重的彷徨,一种剧烈的焦灼还有一种清醒的凝视。“气一元论”的中国传统哲学早有云:“大约诗文以气脉为上。气所以行也,脉绾章法而隐焉者也。章法形骸也,脉所以细束形骸者也。章法在外可见,脉不可见,气脉之精妙,是为神至矣。”①这句话强调了“气脉”,也就是我们所说“节奏”的精妙所在。回到《镜中》,诗歌的节奏从“梅花”“松木梯子”的舒缓渐至“皇帝”的凝滞,再由剑拔弩张回归到“落满南山”的戏剧性遗憾场面,其意象磁场的变化不是靠缺乏过渡能力的藏拙或玩弄闪烁其词的暖昧,而是由出自生命呼吸的“声气”创造的。正如钟鸣所说:“张枣写作讲究‘微妙’,在我理解,这‘微妙’首先表现在善于过渡。”②张枣抓住诗歌微妙的底蕴,于无意间接近所言之物,好似猎人精心布置的扑兽夹,定位精准,只待猎物在食物的诱惑中自投罗网并浑然不觉。在这场盛宴中,意象的物性得以彰显,也使得诗歌节奏达到“为神至矣”的境界。
  二、结构与主题
  从外在形式上来说,《镜中》开篇设置了“梅花落”的情景,张枣吐落一粒粒脆响的幽词雅韵,将读者带入了漫天花雨之中。而在诗歌的结尾处,张枣用“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再度带领读者踏上南山之巅,梅花逆着时间徒有的四壁,锦绣般一泻而下,清辉四溅。在这个回音壁中,一行诗投诸另一行诗的声音的折射。至此,从终点回到起点,一个圆圈衔接得天衣无缝,引人回味。除了诗歌外在结构的周而复始之外,《镜中》还有一个内在的心理回环结构,那便是诗歌主人公的无形转换与情感交融。细细品味《镜中》我们不难发现,首句“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隐含了一位潜在的叙述者,我们通常将其理解为一名错失所爱的男性,他在晚年回忆往事之时,情思难掩,追悔莫及。但行至诗末,追忆往昔的主体已悄然转变,不再是伫立于山巅的潇洒过客,而是身处囚牢,无力逃脱的闺中女子。她寂寥地坐在窗前,眉头微琐,满怀心事。张枣凭借自身出色的人称变换技巧,将两位叙述者的身份与情思进行了完美的交融与转换,而这样一种技艺也成了张枣进行诗歌写作的胎记与指纹。
  之所以能挖掘出《镜中》外在和内里的两处回环结构,要得益于张枣诗歌写作的一个特点,即他善于借恋爱本身或恋爱的声势展开自语式对话,寻求一种亲密关系的知音。换句话来说,张枣的诗歌在主题上离不开主体和客体的对偶及倒置关系,而这样一种两性关系的建立也是根植于中国传统典籍与文化理念。书写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历来是文人笔下的一大主题,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当中就有不少以男女之情譬类引喻的佳作,如《关雎》《南山》等。
  在秉承传统的基础上,我们不妨再来细细品味一下《镜中》带给我们的图景:“游泳到河的另一岸”“登上一株松木梯子”“騎马归来,低头,回答着皇帝”“坐到镜中,望着窗外”……这一切好似连环画般的片段从我们眼前掠过,简直就像是被保守的新儒家斥之为“淫奔”的“郑风”或“卫风”当中的一幅画卷。倘若将诗中的“她”置换成“我”,以虚拟的女性主体说话,那么首句和尾句就不难作为内心独白来理解,而这种手法恰恰在《诗经-国风·郑风》里是颇多运用的,例如《丰》之首章:“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张枣在主题上对“亲密关系”的迷恋,也可以看作是他对于古典传统的一种另类“衍生”。
  从几个角度细细品味完《镜中》之谜,我们不得不为张枣在作品中表现出的对古典传统的热忱所感动。观而概之,一颗诗心接载千年,这些隐藏在诗句中的古声古韵,好似把我们拉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垂柳旁,静听溪流潺潺。作为一名传统理想的追寻者,张枣以《镜中》为引,为我们播放了他精神宇宙的神奇音乐,并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留下了最初的那份悸动。重拾这份美好,使得张枣诗歌在当下具有了形而上的象征意义。圈
  ①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7页。
  ②钟鸣:《笼子里的鸟儿和外面的俄耳普斯》,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47页。
  参考文献:
  [1]王瑞瑞,李北京.首届张枣诗歌学术研讨会会议纪要[J].南方文坛,2018(4).
  [2]郑艳娟.穿行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张枣诗艺探究[J].大众文艺,2015 (2).
  [3]张枣.“镜中”的诗艺[J].东吴学术,2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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