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与包容:《西湖七月半》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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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张岱《西湖七月半》彻底颠覆了中元节的民俗主题,厚人薄鬼,弃悲哀而扬欢乐。
张岱以包容平和的心态和平等的眼光来观察七月半到西湖游湖赏月的各色人等,在鬼节里面突显人的欢乐,各种赏月方式既做空间上的平行描写,又做时间上的流动叙述,不同的人群都在这一天晚上的西湖边享受属于自己的快乐,文字中渗透着全民狂欢的气氛。
关键词:张岱《西湖七月半》狂欢包容
《西湖七月半》是张岱的散文名篇,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被选人各种古代散文选本和大学文科教材。《西湖七月半》的笔调很轻松、幽默,读者会饶有兴趣地跟随张岱的叙述去感受西湖七月半的热闹喧阗。如何理解《西湖七月半》所叙写的内容和表达的旨趣?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下篇第一册中此文的解题说:
本文介绍了当时杭州人七月半游西湖的盛况,而且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封建士大夫和所谓风雅之士的庸俗丑态。不过,作者所自诩的那种高雅生活,也还是封建文人自命清高的情调。① 这样的评说带有鲜明的20世纪60年代初的意识形态痕迹,对士大夫和包括作者在内的风雅之士持批评态度。由于这套教材的巨大影响力,这段评说成为多年来解读和鉴赏《西湖七月半》的基调。直到20世纪90年代,情形才有所改变,《西湖七月半》被徐中玉、齐森华主编的《大学语文》第七版、第八版选人,文后的“提示”说:
本文描述了明末杭州人七月半游西湖的盛况,以简练的文笔,重现了当时的西湖风光和世风民习;并通过对各类游客看月情态的描摹刻画,嘲讽了达官显贵附庸风雅的丑态和市井百姓赶凑热闹的俗气,标举文人雅士清高拔俗的情趣。褒贬不尽妥当,但立意颇为别致。
文章虽有讽世藐俗的情趣、旨意,但也流露出一种近俗倾向。与唐宋时期类似记游之作相比,张岱此文不再是目下无尘,而是颇有兴味地观察各类“俗人”的不同情态,具体描述其举止行动,表现出对“俗人…‘世俗”的某种关注。这显然是晚明勃兴的市民文化的投影。②
从雅俗对立的立场阐释文章内容,又从作者的创作态度指出此文的“近俗倾向”,是解说此文较大向进步,但“讽世藐俗”和“近俗倾向”呈现对立紧张的关系,这样的解说仍然显得不够圆融,有着内在的矛盾。如何来理解《西湖七月半》的内容和作者的立场,张岱在这篇文章里要表达什么样的精神?我们还是要回到晚明时代的文化和文学语境中。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国民间的“鬼节”,道教称为中元节,佛教在这一天举行盂兰盆会,源于上古时代的秋祭习俗,七月十五的主题是祭祀亡灵,可以说是中国的亡灵节。唐宋以后,中元节俗的三大主干内容是祀先、礼佛、敬道,所有的节俗内容都围绕祀敬亡灵展开。《梦梁录》描述南宋时杭州的七月十五日节俗说:
其日又值中元地官赦罪之辰,诸宫观设普度醮,与士庶祭拔。宗亲贵家有力者,于家设醮饭僧荐悼,或拔孤魂。僧寺亦于此日建孟兰盆会,率施主钱米,与之荐亡。……此日都城之人,有就家享祀者,或往坟所拜扫者。……后殿赐钱,差内侍往龙山放江灯万盏。③
《武林旧事》也有类似的记述,特别提道:“而人家亦以此日祀先,例用新米、新酱、冥衣、时果、彩段、面棋,而茹素者几十八九,屠门为之罢市焉。”④这样的中元节俗在后代延续下来,到明代万历以后,出现了一些新的节俗内容。
万历年间,杭州文人在中元节前后于西湖赏月逐渐成为风尚,《快雪堂日记》是晚明文人冯梦祯万历十五年(1587)至三十三年(1605)在西湖生活的日记,书中有多处记述七月十五日赏月事,如:
万历十五年七月十五:赴潘景升湖上约。同雪浪、月音两上人、徐茂吴、陈季象、刘姬,茂吴留宿湖上,而余失赍卧具,独归。是夜,月色甚胜。(6)
万历二十七年七月十五:晴。赴许裕甫夜湖之约。早多应酬,禺中始得出城,饭于大佛僧舍。下午登舟。初夜,月边有云气,乍离乍合。夜半,月甚佳。游舫亦多徘徊二桥新堤,铺茵杂坐,意趣甚高,惜主人惜酒耳。坐有歌姬二,超宗婿、骥儿侍,遂至达旦。(6)
万历二十八年七月十五:晴。湖中游衍竞日,俞羡长、王问琴共之,有歌者张姬、骥儿侍,遇风雨于湖南,夜月佳甚。回舟至陆祠,游船甚多,歌吹聒耳。三鼓余就寝,张姬先行。⑦
万历三十一年七月十五:间晴,雨,夜阴霾不开,风雨时作,河灯不时放。桂舟馆内人,而处群姬于小舟,颇不适意。夜半后,俱宿孤山庄。(8)
万历三十二年七月十五:睛,周本音来,叙谈竞日。夜,湖中行乐者甚盛,舟聚陸祠最多,登楼观之甚快,此犹太平佳观,不知常能保此不?(9)
从冯梦祯的记述可以觇知万历中后期的中元节,许多杭州市民和文人晚上到西湖赏月游玩,有的还在湖中过夜。明代中后期,江南地区商品经济繁荣,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在扬州、南京、苏州、杭州等大城市里,市民的休闲娱乐活动也蓬勃发展,一些传统节日增添了娱乐的内容,甚至出现全城出动的景象,如扬州的清明节、苏州的中秋节等,这种景象在袁宏道、张岱的笔下都有精彩的描述。杭州自宋代以来就是江南的繁华都市,王士性记述晚明时代杭州的社会风气说:“杭俗儇巧繁华,恶拘检而乐游旷,大都渐染南渡盘游余习,而山川又足以鼓舞之,然皆勤劬自食,出其余以乐残日。”⑩这段话赞赏杭州市民勤劳肯干,在自食其力之余喜好游玩娱乐。对于普通市民来说,游乐是辛苦劳作的补充,是维持正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环节。对于刚刚经历酷暑炙烤的杭州市民来说,七月十五日西湖上空的月亮和西湖的和风都是无比惬意的,这一天晚上倾城出动也就不足奇怪了。
自古湖光月色,皆为文人雅士所有,没有俗人的份儿,然而晚明的情形并非如此。清雅的湖山涌进众多的市民俗客,他们呼群结伴,带着酒肴零食,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戏听曲,而江山风月原来的主人——文人雅±又当作何消遣呢?有的文人显然不能适应这样的变化,画家李流芳可为代表。他在《游虎丘小记》中写道: 虎丘,中秋游者尤盛。士女倾城而往,笙歌笑语,填山沸林,终夜不绝,遂使丘壑化为酒场,秽杂可恨。予初十日到郡,连夜游虎丘。月夜甚美,游人尚稀,风亭月榭间,以红粉笙歌一两队点缀,亦复不恶。然终不若山空人静,独往会心。(11) 李流芳理想的游览山水的状态,是要“夜半月出无人,相与趺坐石台,不复饮酒,亦不复谈,以静意对之,觉悠然欲与清景俱往也”(12),他无法接受喧闹秽杂的场面,他在《江南卧游册题词·虎丘》中认为:
虎丘宜月、宜雪、宜雨、宜烟、宜春晓、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阳,无所不宜,而独不宜于游人杂沓之时。盖不幸与城市密迩,游者皆以附膻逐臭而来,非知登览之趣者也。(13)
李流芳的思想和心态继承了王维以来山水画家的传统,以静深之心、禅意与山水交流对话,这是比较鲜明的山水游观的雅致形態。
袁宏道在游览山水时已经注意到了众多的游客,他在《高梁桥》中写道:
三月一日,偕王生章甫、僧寂子出游。时柳梢新翠,山色微岚,水与堤平,丝管夹岸。跌坐古根上,茗饮以为酒,浪纹树影以为侑,鱼乌之飞沉,人物之往来,以为戏具。堤上游人,见三人枯坐树下若痴禅者,皆相视以为笑。而余等亦窃谓彼筵中人,喧嚣怒诟,山情水意,了不相属,于乐何有也。(14)
袁宏道这种“痴禅”式的游览,既有传统的静对山水的内涵,也有微妙的变化,他把“鱼鸟之飞沅,人物之往来”当作“戏具”来欣赏,既然如此,杂沓的游人就不是可厌的,而是可以观玩的。“游人”与“余等”的相互窃笑,可见文人雅土与普通游客在游览方式上的差异。既是“戏具”,就不是真的,与观赏者就有了间隔,把真实的生活戏剧化,是晚明文人的一种人生态度,这是现实的荒诞戏谑在他们人格上的投影。
王思任是晚明擅长写游记的作家,他的一些游记突破了传统游记文体的基本要求,更多的是去写游人,去写游人社会的众生相,而风景名胜反而受到冷落。最突出的是《游满井记》,写满井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还用了“如蟹眼睁睁然,又如渔沫吐吐然”来比喻满井“四洼而中满”的特色,并不具有多少美感。作者调转笔锋,重点写了如下一段:
游人自中贵外贵以下,巾者帽者,担者负者,席草而坐者,引颈勾肩履相错者,语言嘈杂,卖饮食者,邀呵好火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贵有贵供,贱有贱鬻,势者近,弱者远,霍家奴驱逐态甚焰。有父子对酌,夫妇劝酬者,有高髻云鬟,觅鞋寻珥者,又有醉詈泼怒,生事祸人,而厥夭陪乞者。传闻昔年有妇即此坐蓐,各老妪解襦以帷者,万目睽睽,一握为笑。而予所目击,则有软不压驴,厥夭扶掖而去者,又有脚子抽登复堕,仰天露丑者,更有喇唬恣横,强取人衣物,或押人妻女,又有从旁不平,斗殴血流,折伤至死者,一国惑狂。(15)
王思任用庄谐相兼、虚实相融的笔法给读者描绘了北京初春游览满井的游客社会的众生相,这里存在着社会阶层的不平等,充斥着世俗社会的粗俗、喧闹、暴力,也夹杂着戏谑和滑稽,这一切都尽入作者眼底,文章以“予与张友贾酌苇盖之下,看尽把戏乃还”结束。王思任行文的重心已经不是山光水态,而是世俗社会的众生相,他刻意要写出游客群体的等级、丑陋和滑稽。如果说袁中郎观赏的是正剧,那么王谑庵看到的则是一部闹剧,作者以看把戏的心态来观察游客,这闹剧的后面是作者理性、苦涩而又带着戏谑的心灵。王思任这种以游客为重点的写法对张岱影响甚大。
《西湖七月半》从空间切割和时间流动两个层面描绘杭州各色人物在七月十五晚上到西湖赏月游玩的情态。文章开头一句“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就颇具张力,七月半是传统的鬼节,一切都围绕着祭祀亡灵展开,西湖边上的寺庙会举行盛大的盂兰盆会,还有放河灯等内容,活动比较丰富多彩,所以从中元节的层面来说,盂兰盆会才是七月半的核心,杭州市民主要也是冲着盂兰盆会而到西湖的。而张岱偏偏说“一无可看”,他是要“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看”,应该理解为游玩、观赏、凑热闹,本来是以鬼为主题的节俗,张岱却要“看七月半之人”,厚人薄鬼,故意与节俗唱反调,显示了作者的写作取向。
生活在400年前的晚明时代的张岱已经掌握了现代影视艺术经常使用的特写镜头手法,也懂得空间切割艺术,在杭人游览西湖的宏大场景下,他的文笔像镜头一样扫描特定的人群。张岱在描绘五类不同的人群时,以“看月”又分出那么多的曲折和层次,而“看月”其实是晚明文人时兴的风尚,与七月半的节俗并无多大关系,而用“看月”作为标准来给游人分类,就是以风雅的标准来写世俗的游客,两者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张力。
在写五类游客时,张岱着重从他们的排场、情态和心理来展现各自的特征。达官贵人一边饮酒一边看戏,所以“声光相乱”,他们哪有心思赏月?而那些长期锁在深院的名门闺秀难得出来游赏,她们对一切都好奇,因而“笑啼杂之”“左右盼望”。名妓闲僧,以唱曲赏月装扮出风雅姿态,意在引起买主的注意,以招揽生意,以故“欲人看其看月”。还有一些市井闲汉,三五成群在人丛中“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他们平时都是一些最普通的细民,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现在难得遇上这么盛大的节日,大量的杭州人都聚到西湖边上,他们希望用夸张的声音和动作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这有点像小孩的人来疯,他们表演的结果,是“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张岱的话说得很俏皮,却有深沉的悲哀藏在文字里头。他真的明白市井小人物的心理诉求,七月半给了他们一个自我表现的时空,然而还是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是小人物的悲哀。文人雅±远离喧闹,“素瓷静递”,“邀月同座”,他们是真正“看月”的人群。在张岱的笔下,西湖的里湖外湖、湖堤寺庙,到处都是“看七月半之人”,所有这些“看七月半之人”都有自己的娱乐方式,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而这些欢乐的“看七月半之人”,又被张岱饶有趣味地“看”着。
空间切割写毕,张岱又按照时间流动的线索,描写杭州市民七月半赏月的过程。因为西湖在杭州城外,所以杭州市民一般都是白天游览西湖,这种情况张岱用“避月如仇”来表达,让读者会心一笑。而七月半这一晚“好名”,他们要给守城门的±兵酒钱,让轿夫拿着火把在岸边等待。上了船之后就急急赶到断桥边盂兰盆会现场,二更前的断桥一带“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这是声音,大量的人和船只都攒聚一处,“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这样的场面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市民的看月兴致很快就消散了。当众人都离开后,张岱这些文人雅±才划船靠岸,在断桥石磴上摆开酒席,他写道:“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额面”,其实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西湖也是原来的西湖,但在张岱的眼里,它们都经过重新洗濯,更加清洁明亮。张岱的同志除了文人雅士外,还有名妓闲僧,他们一起在断桥边上饮酒、唱曲,享用下半夜的月光。张岱的赏月也不再是孤独的清赏,而是有声有色,文人雅聚与世俗声色之娱融合在一起,雅乎?俗乎?似乎很难分辨。 中国古代文学与绘画所表达的山水之美,主要呈现为孤独的心灵与山水精神的交流融合,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典雅》云:“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日可读。”(16)清丽的语言描绘了一幅人与自然融合无闾的画面,这里流动着从容安静的气息。而山水画中的荒寒之境则是文人狷介的人格在不谐于世俗之后借山水形象所流露出的孤傲之气。在这个系统里,山水是排斥世俗民众和声色之娱的。李流芳的游赏观念就坚守宋元山水画传统,而袁宏道、王思任在游记里写世俗场景,则带有游戏、嘲弄的态度,作者与世俗社会的距离仍然是疏远的。
《西湖七月半》采取了一种超越的角度来描绘西湖中元节的夜晚,张岱与李流芳在对待民众游赏名胜的态度上是截然不同的,这一点无须赘言。张岱与袁宏道、王思任的游赏态度也存在着微妙的差别,我们从《西湖七月半》的内容可以感受到,张岱是以包容平和的心态和平等的眼光来观察七月半到西湖游湖赏月的各色人等,在鬼节里面突显人的欢乐,各种赏月方式既做空间上的平行描写,又做时间上的流动叙述,不同的人群都在这一天晚上的西湖边享受属于自己的快乐,文字之中渗透着全民狂欢的气氛。《西湖七月半》彻底颠覆了中元节的民俗主题,厚人薄鬼,弃悲哀而扬欢乐。在张岱笔下,湖山风月,众生可以共享,在这样的描写之中,文化上雅俗之间的界限模糊了,甚至可以相互融合,相互渗透。作者能对西湖七月做作如是叙写,必然要有自由洒脱和悲天悯人的胸怀,他不再清高自赏,也没有玩世不恭、冷嘲热讽,他不是迷恋世俗社会,而是对世俗众生充满深情。张岱在《放生池》中写道:
但恨鱼牢幽闭,涨腻不流,刿鬐缺鳞,头大尾瘠,鱼若能言,其苦万状。以理揆之,孰若纵壑开樊,听其游泳,则物性自遂,深恨俗僧难与解释耳。(17)
将鱼局闭于狭小的水域是戕害了它的本性,“物性自遂”四字表现了由人及物的博大胸怀,是张岱思想的核心。万物顺遂其性则快乐,所以鱼游于水,兔鹿猢狲放于山林才是快乐的。而七月半正是气候适宜,景物清嘉的时节,这一天晚上杭州市民倾城而出到西湖边上游湖赏月,以适合自己的方式享受快乐,在张岱的观念里,应该是顺遂了众生的本性。西湖七月半夜晚的狂欢是“物性自遂”的人间场景,这里有张岱的微笑和泪花。周作人认为张岱的散文是中国新俳文的代表,他认为:“他(张岱)的目的是写正经文章,但是结果很有点俳谐;你当他作俳谐文去看,然而内容还是正经的,而且又夹着悲哀。”(《再谈俳文》)(18)《西湖七月半》正应该以此眼光来读,方能读出俳谐之下的正经和悲哀。
张岱精通戏曲艺術,他喜欢在舞台上营造喧闹的群众场面,如《冰山记》:“至颜佩韦击杀缇骑,枭呼跳蹴,汹汹崩屋。”这种意识贯穿在他的散文中,《西湖七月半》的整体就是以西湖为舞台,杭州的社会众生在此舞台上演出的一场热闹的戏剧。他用文字熟练地进行空间切割和场景特写,在这一场盛大的演出中,作者张岱既是观众又是演员,他自由穿梭于场上场下,他主要是在“看”,同时又被“看”,这样的意识在张岱的散文里时有出现,如《湖心亭看雪》:“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⑩在袁宏道、王思任的文章里,作者只是清醒的看客,冷眼观赏举国若狂的闹剧。而到了张岱这里,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已融为一体,这种浑融的笔法表达了超越传统的观念和精神。
《西湖七月半》在空间和时间两个层面展现杭州人中元节西湖游览娱乐的场面,各色人等共享西湖的湖光月色,而在不同的时段,不同的人群又可以共享断桥一带的空间。每一类人都可以在这一天晚上感受到节日的快乐,虽然大多数市民都是在追逐时尚,或者说是跟风,但追逐时尚对于大众来说就是一种快乐,这样一个盛大的群众游乐场面,可以说是杭州市民的狂欢节,大家在这一天晚上都蜂拥到西湖边赏月游玩的行为是快乐,在喧闹的人群里试图表达自己是更高层次的快乐。张岱的生花妙笔处处渗透着包容的精神,狂欢和包容,才是《西湖七月半》要表达的文化精神。
①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下编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49页。
②徐中玉、齐森华主编:《大学语文》,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9页。
③[宋]吴自牧著,符均、张社国校注:《梦粱录》卷四,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47页。
④[宋]《武林旧事》卷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明]冯梦祯撰,丁小明点校:《快雪堂日记》卷一,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4页。下文引用均为此版本。
⑥《快雪堂日记》卷十一,第135页。
⑦《快雪堂日记》卷十二,第157页。
⑧《快雪堂日记》卷十四,第200页。
⑨《快雪堂日记》卷十五,第211页。
⑩[明]王士性撰,吕景琳点校:《广志绎》卷四,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69页。
(11)(12)《李流芳集》卷八,浙江美术出版社2012年版,第171页,第171页。下文引用均为此版本。
(13)《李流芳集》卷十一,第234页。
(14)[明]袁宏道著,钱伯城笺校:《袁宏道集笺校》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82 683页。
(15)[明]王思任著,蒋金德点校:《文饭小品》卷三,岳麓书社1989年版,第243页。
(16)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204页。
(17)(18)[明]张岱著,夏咸淳、程维荣校注:《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33页,第56页。
(18)钟叔河选编:《周作人文选》卷三,广州出版社1996年版,第1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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