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所向,与若干自己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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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它不会因任何人的消极缓慢而停止。
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于是,越来越多的传统品牌开始顺应潮流,尝试跨界。大白兔奶糖的润唇膏、泸州老窖的香水、六神花露水风味的鸡尾酒、老干妈的新潮时装……传统品牌搭乘跨界的快车,正重新焕发出市场活力,不仅收获了大量忠实粉丝,也推动了国货崛起。
物是怎能人非。作为历史最为悠久的品牌——工人,在融合创新发展的过程中,也纷纷脱下“传统”的标签,寻找新的时代定位。
沈阳热电厂燃料分场机车班运行值班员刘国壮就是其中的一员。
上世纪20年代,在北京作寓公的英国诗人奥斯伯特·斯提维尔写过一篇《北京的声与色》,把走街串巷的小贩用以招徕顾客而做出的种种音响形容成街头管弦乐队,还分别列举了哪是管乐、弦乐和打击乐器。他特别喜欢听串街的理发师(“剃头的”)手里那把钳形铁铉。用铁板从中间一抽,就会“刺啦”一声发出带点儿颤巍的金属声响,认为很像西洋乐师用的定音叉。此外,布贩子手里的拨浪鼓和珠宝玉石收购商打的小鼓,也都给他以快感。当然还有磨剪子磨刀的人吹的长号。他惊奇的是,每一乐器,代表一种行当。坐在家里的主妇一听,就知道街上过的什么商贩。
这是萧乾《吆喝》中的片段。萧先生文中提到的“乐器”,在老百姓的口中也称做“响器”。在过去,有些行当靠吆喝,有些行当却不能吆喝,只靠响器,俗称“八不语”,意指卖掸子、修脚、绱鞋、劁猪、[锯] [局]碗、行医、剃头、粘扇子均不语。
“要是剃头的大喊‘剃头喽’,修脚的吆喝‘修脚喽’,卖掸子的叫卖‘好大的掸(胆)子’……不好听更不礼貌。”
2018年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晚上,辽宁文保志愿者刘国壮和他的“流动民俗博物馆”来到了沈阳市皇姑区北行新华书店,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公益讲座。
讲台上,刘国壮左手拿起一个细长铁棍,右手持着一个类似铁夹子的大物件,铁棍从夹子中间穿过,因摩擦和碰撞发出清脆悠扬的响声,“这叫铁唤头,人们听到这响声就知道剃头匠来了,代替了不礼貌的吆喝。”
一盏油灯、一台杆秤、绣花毯子、荤油坛子,放下铁唤头,刘国壮又拿起一件件老物件,时而细细诉说,时而与围坐的孩子们热烈互动,在一猜一问一答中,让孩子们了解了蜡炬成灰泪始干、半斤八两、一升一斗、无商不奸等民俗趣事。
这不是“流动民俗博物馆”的首秀。从2017年初至今,刘国壮的流动民俗公益讲座走进社区、高校、养老院、书店和幼儿园,透过一件件具有时代特征的老物件,近百场活动,让近3万名参观者感受不同时代背景下的乡愁,甚至民俗文化的根。
“从小就喜欢老物件,尤其在姥姥去世后,她曾用过的老物件更激发我产生收藏的想法。”刘国壮回忆,起初,家人都不理解,认为是在“捡破烂儿”,费时费力还费钱,甚至还有人说他傻。“怕被家人发现,只能藏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走到哪儿拉到哪儿。后来东西越积越多,藏不住了,只能和家人摊牌。”
在刘国壮的坚持中,家人慢慢也理解了,闲暇时,还会陪着他去旧货市场、村镇大集淘宝,足迹遍及吉林、内蒙古、山西、山东等地。
目前,他所收集到的老物件已有200多件。为了更好地展示这些老物件,去年,刘国壮的父亲特地租了一个不足10平方米的仓房和展示架,送给刘国壮做礼物。“过去的城市和生活正在消失,老物件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却沉淀下来。老爸觉得很有意义,想用这种方式支持我做出个样子来。”
“被遗忘在角落的老物件,即使被收藏了,没能将其隐含的文化传播出去,仍是废物。要做的更应该是变废为宝。”3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刘国壮把老物件带到女儿就读的幼儿园做展示,引发了新思考,也为他的职业贴上一个新标签:“流动民俗博物馆”公益讲解员。
“做好事要趁早,老人没有时间等待,只能与时间赛跑。”
7年前的一天,刘国壮回农村老家探亲。回城车站刚好设在一家敬老院门口,等车时,他不小心蹭听到几位在院门口乘凉老人的聊天。
“老王头昨儿走了,连张能作遗像的像样照片都没有,可怜啊。”
“别说他,我都20多年没照过相了。”老人们的聊天有些沉重。
“大姨,我会照相,给你们照相行不?”刘国壮没忍住热心肠,和老人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太行了。只要你能来,我们都举双手赞成。”
临时起意竟一拍即合,第二天刘国壮就背着新买的二手单反相机,来到了敬老院。因为老人数量较多,老人们被分成两支队伍,行动方便的和不便的,分别进行拍摄。第一天拍摄行動方便的,老人们精心打扮后,自觉排成长队等候,有的还低头偷偷练习微笑。
拍摄结束,回城后的刘国壮又自掏腰包,为每位老人都冲洗了两张照片,3天后送回养老院,并开始为行动不便的老人进行拍摄。“有的老人卧床多年,光屋里的味道就刺鼻难忍,更别提其他了。”刘国壮脱掉鞋子,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床边,或踮脚或俯身地拍摄,从一个房间马不停蹄地转战到另一个房间。
然而这次拍摄,却成了刘国壮心中永远的痛。“上次是3天后就送回照片,这回有事耽搁了,加上自己也没太着急,半个月后才把照片送回去。”
送照片那天的情景,刘国壮一辈子都不会忘。工作人员接过照片后,开始头也不抬地分拣,其中有几张照片,被工作人员很自然地撕碎扔进了垃圾桶。原来,就在照片被送回的前一天,有两位老人离世,照片已无用武之地了。“工作人员越自然地表露,我就越揪心,更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儿来,哪怕早一两天也好。”
发照片的情景也深深刻进刘国壮的心里。在工作人员分拣时,很多老人就已焦急地守候在一旁,拿到照片后,不少老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更有个别老人突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很难想象,在科技普及程度很高的现代社会,仍有很多老人10年、20年,甚至30多年没照过相。”刘国壮坦言,对于这些老人来说,激动的不是照相这个新鲜事,而是通过照相感知他们被关注和关怀,“我觉得我这个事做得特别有意义,应该坚持下去。” 说到就做到。从2012年开始,刘国壮给敬老院的老人免费拍摄照片,至今拍摄近千人。“以前是自掏腰包冲洗照片,从2018年开始,咱也玩众筹了。”刘国壮展示已获得的6000元众筹款及各项目花费报表。“众筹能满足一些有心却无空闲做公益群体的需求。而且,做公益的关键不在于钱多钱少,而在于人多人少——引起社会共鸣、营造社会氛围,这样被公益的群体才能最大限度地感受公益。”
两份公益职业傍身的刘国壮,并非不食人间烟火。
“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来买……谁家只出不进,都难以为继。”于是,刘国壮为自己制定了清晰的职业规划:春秋两季主做民俗讲座,冬季多去敬老院拍照片,夏季赚钱。“不仅为贴补家用,也为公益做积累。”
刘国壮赚钱不是唯利是图,而是唯兴趣是图。他是野战部队的退伍军人,旅游尤其是去戈壁草场探险,仿佛让他回到了当兵时的峥嵘岁月。为保持这种空间上的联系,13年前,刘国壮因兴趣加入一个户外探险群,从每年固定参加3次沙漠、草原探险活动,到如今自己做向导组团探险,他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东北地区。
“开始时只是单纯爱玩,没想过赚钱。但大家都挺愿意和我玩,没事就让我设计路线、安排行程、组织活动,是大家把我给职业化了,我也很乐意接受这份向导的职业。”
别人都做的事他不做,要做就做最酷的。刘国壮对待新职业很用心,从他设计的接地气的“早知通辽有沙漠,何必远行去敦煌”广告语就能看出。
“灵感来自于王维的《使至塞上》。去真正的沙漠里听风吹过、听沙流过,一直是生活在水泥森林里的你我,内心最渴望的旅行。”刘国壮从自身感受中寻找灵感,几经周折打听到通辽奈曼旗有大片的原生态沙漠,经朋友帮助联系上当地饲养骆驼的牧民。
在东北,沙漠骑马常有,骑骆驼则很是难得。为打造全新户外理念,创新户外项目,刘国壮决定开展沙漠骑骆驼穿越活动,在原始沙漠里感受落日、晚霞、孤烟,还有驼铃悠扬。“眼前是夕阳映上,耳边是驼铃回荡,嘴边有蒙古馅饼、拔丝奶豆腐、荞麦拨面……美食伴美景,我和游客都体验到了。花钱的开心,赚钱的也踏实,我对得起这份职业啦。”
无论是民俗讲解员、摄影师,还是沙漠向导,这都是不是刘国壮的本职。
“工人才是我的根,不能丢。”刘国壮坦言,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得以不耽误本职工作为前提。
1999年,退伍后刘国壮来到了沈阳热电厂燃料分厂,成为一线工人。“上班没多久,就赶上2000年铁西大下岗,当时很庆幸也很自豪,自己能在大企业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
刚进厂时,刘国壮是一名检修员,过着早8晚5三点一线的生活,轻松但略显单调。后因工作调整,他成为一名运行值班员,开始了长达12年忙碌的倒班生涯。
“做检修员时,总感觉一身劲没处使,成了运行值班员后特别满足,忙起来才有价值。”运行值班员上一个白班能休24小时,上一个夜班能休48小时,休息时间比其他工种稍长,但毕竟辛苦熬人,也不能和家人的休息同步,赶上倒班,过年都得上班……所以大多数工人都不愿做这份工作,刘国壮却乐此不疲。
铁道上一列列载煤的火车呼啸进厂后,全靠机车班将一节节车皮解体后送卸煤沟,待煤被卸下后,再将车厢牵出编组好。刘国壮描绘的工作看似简单,实则辛苦和危险。尤其在冬季,他所在的沈阳热电厂负责2000万平方米的供暖和供电,马虎不得。
今年44岁的刘国壮,仍是平均年龄55岁的班组里的年轻人。也曾想過换岗位,但想到自己离开后还会有其他人来承担这份辛苦,也就断了念想。
“咱就是普通工人,既然没有当大领导的远大理想,也没有当技术大师的超高技艺,那咱就踏踏实实工作,认认真真生活,人生也不比他人差,照样很精彩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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