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与鬼》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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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50年来，有关日本的著作，热衷于“现代化”或“现代主义”这一主题，详述并论证着日本如何日新月异，一日千里，赶上并迅速超过其他国家。时至今日，在众多版本的现代化理论中，日本都被醒目地佩戴上A级标志，于是，那些作者们沉湎于论述传统教育和文化如何使日本一跃成为一个成功的，甚或是世界上是最成功而典范的现代化国家。然而，贯穿本书的核心思想却是：20世纪90年代日本危机产生的根源，正是与现代主义理想背道而驰，完全失败了的现代化。
　　所谓的“日本方式”，诸如股票市场运营、高速公路设计、电影制作等等，约在20世纪60年代逐渐形成并被固定下来。40年来，这一体系至少从表面来看运作良好。此间，日本的官僚政府部门就像被保护在孙悟空用金箍棒所画的神奇火圈内的唐僧，在岩石上修身养性，怡然安睡；既不受外国的影响，也对其他先进经验和体系及新发现视而不见。与此相应，国内普通市民也对政府行为变得日益寡言。数十年的昏睡，直至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和新的交流方式出现后，方骇然惊醒。现实这匹黑马如同一个黑客，穿越了火圈。于是，商贸界、股票市场和银行一一崩溃；文化阵线单调枯燥，低迷徘徊，成千上万的国民开始纷纷逃离毫无生气的都市和鬼影幻动的乡村，涌往国外旅行。
　　面对突如其来、洪水猛兽般的残酷现实，惊醒的官僚们异常不安，他们采取的惟一对策仅仅是示范工程建设，并迅速依此运作。殊不知，这在一定程度上正引导整个国家走向破产的边缘。本书的新标题“犬与鬼”来自中国古代的一则故事。掘《韩非子》所载，中国古时的一个皇帝问他的宫廷画师：“什么易画？什么难画？”得到的回答是：“犬马难描，鬼魅易画。”是呀，日常生活中随时随地可见的狗马之类，的确难以生动传神地准确描绘。因此，徐悲鸿所画之奔马、白石老人之游虾、郑板桥的劲竹深受喜爱；相反，谁也未曾谋面的想象世界中的鬼魅之形，却是谁都可以信手涂鸦的。
　　解决现存难题的灵丹妙药是难求的，但斥巨资于示范工程建设却是易如反掌。当局宁愿耗资给电线杆都镀上青铜色的装饰，而不愿埋设电线。古城京都投巨资建成了一个新的火车站，其设计风格与京都文化格格不入，在车站内却构建了一个所谓的“文化带”。政府不是考虑降低互联网的接入费，而是大力斥资进行“互联网城市试点工程”建设等等，此类项目，层出不穷，不胜枚举。
　　本书的另一个想法是“极端状态的日本”。正如卡雷尔范沃尔夫伦（Karel van Wolferen）在《日本：权力构造之谜》中所阐述的，日本政治体系在实际运作中的权力是相当隐性和排他的，国民不敢说不，而庄家注定是最终的赢家。尽管缺乏强有力的领导者，但“日本股份有限公司”内的一切似乎依然顺利地进行着，这正是所谓的“谜”。充满敬意地叙说着日本政府如何巧妙而轻盈地带领国民神奇地避免了一切不和谐，越过那些令西方饱受困扰和煎熬的一个个市场深潭，诸如此类对日本治国之法的赞赏有加的作品就更多。
　　然而，正当日本研究家们“啧啧”惊叹于这台润滑极佳的引擎运转如何高效自如之时，却根本未注意到整艘大船正驶向岩礁。日本启用着的这台聪明的“行政”机器，缺少一个致命的关键部件――制动刹车系统。一旦驶入航线，便恪守既定航线不停地行进，直到超过极限，这在其他绝大多数国家都是不可思议的。
　　边缘极端状态是有趣的。物理学家们在研究加速粒子处于高能状态下的相互碰撞过程时，获得了许多新的发现。这是在自然状态下难得一见，无法进行的。当官僚政府控制了金融市场，结果会怎样？没有比日本更好的研究实例。在那里可以获得完整的第一手资料，直至设计精巧的金融控制机器寿终正寝在道路的尽头。当国民在学校中所接受的教育无需对周围的一切担负任何责任，文化遗产所能期待的命运又会怎样？虽然有限的寺庙和历史遗迹受到保护，但日本国内具有悠久历史的古城区都遭到破坏，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回答？
　　这样的破坏，不正是在毁灭甚或从此抹去历史上日本在各个时期所创造的辉煌，不正是在刻蚀着日本之魂吗？日本病了，患上了相当深重的恶疾，这让那些挚爱日本的人们深感忧虑。然而，“文化危机”远不是对日本问题的最佳描述。因为所谓“危机”是急性的，短期内就会结束，而日本正在发生的一切是慢性和长期的。“文化低迷”或“文化之病”更贴切，这一疾病是在自动操纵状态的长期运行下，从各种社会、行政体系中产生出来的，是由于日本官僚政府体系与现代生活实际需要以及与真正的日本精神之间无法协调的巨大矛盾所造成的。
　　本书正是想针对这种不协调，讲述日本如何对整个世界漠不关心，在一条孤独的小路上愈行愈远，最终不仅远离了这个世界，也背离了它原来的方向和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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