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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的陶琉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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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聊斋志异》包罗万象,是一部反映明清时期人文和社会风貌的清明上河图。陶瓷、琉璃作为淄博地区古今传承的代表产业,在《聊斋志异》中更是有所呈现。挖掘文中的陶琉文化,不仅可以探寻明清时期淄博陶琉的产业面貌,更有助于解读《聊斋志异》的创作背景,深入理解故事内涵。本文将从陶瓷文化、琉璃文化、器皿文化三个方面破译《聊斋志异》中的陶琉密码。
  关键词:聊斋志异;陶瓷;琉璃;古代器皿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淄博的陶瓷、琉璃文化源远流长。淄川寨里窑早在北魏时期就烧制出成熟青瓷,率先拉开了北方青瓷的帷幕。宋金时期,淄博发展为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磁州窑系”的重要窑口。明代,博山琉璃业异军突起,形成一个“北至燕,南至百粤,东至高丽,西至河外”的方圆万里的巨大销售网,成为全国琉璃冶炼业的中心。蒲松龄耳濡目染着兴旺发达的陶琉文化,当然也会从中蘸墨,运入他的神来之笔。
  一、陶瓷寻迹
   (一)《古瓶》
   《古瓶》大意:甲乙二人在淄川北村淘井,挖出几具骸骨和两只磁瓶与一件青铜器。据被阴魂附体后的乙所言,古物均是他和家人因王莽之乱跳井时所携带。
   奇特的是这两只磁瓶,一只被蒲松龄的好友袁藩买走,它可以预报天气:瓶身上出现一个潮湿的小点儿,起初小如米粒,慢慢扩大,直到满瓶湿润,雨即如约而至;瓶上的潮湿一旦消退,便云散天晴。另一只辗转到了张秀才家,它可用来纪日:每月初一瓶上现出豆大的黑斑,逐日扩大,到了十五满瓶皆黑,十六后它又渐次消退,到了月末就恢复如初,再从头开始变化。鲜花浸在瓶里,则花落结果,和在树上没有区别。磁瓶的玄机看似与《石清虚》中“每值天欲雨,则孔孔生云” ① 的奇石类同,实则可以从陶瓷文化中找到渊源。
   1.原始瓷
   据乙所言推断,两只古瓶是西汉或西汉以前的。当时处于陶器主导,原始瓷缓慢发展的时期。相较于东汉之后的成熟瓷,原始瓷的釉胎不致密,气孔率和吸水率较高,这也解释了袁藩的古瓶会在阴雨天变得潮湿,从而可预报阴晴。
   淄博原始瓷历史可追溯至西周,是齐景公殉马坑下的西周古墓中出土的两只原始瓷豆。生长在陶琉之乡的蒲松龄想必是谙熟瓷器历史,不然不会在小说挖宝情节点明“瓶亦古,非近款”,后又巧妙地把原始瓷的特点融入传奇笔法中。
   当然,作为小说,比起合理性,更侧重它的文学性。蒲松龄吸收了宋明清时期的窑变传奇,用夸张的手法赋予两只古瓶神话色彩。
   2.窑变
   窑变是指在烧窑过程中意想不到的变化,如金丝铁线纹、鱼籽釉是窑变造就的开片效果,兔毫釉、雨点釉是窑变产生的结晶趣味。然而,最初这些现象出现时,人们因理化知识的匮乏,和对窑变规律的陌生,往往产生出迷信和浪漫的遐想,演绎出一则则窑变传奇。它们频见于中国陶瓷史研究的奠基之作《陶说》和补益之作《景德镇陶录》中。有几则是这样写的:南宋文人周益公赠给贫友一只盏,友人回家用它泡茶,刚把茶汤注入,立即有两只仙鹤在盏中盘旋飞舞,喝完后才消失不见。(出自《夷志坚》,载于《陶说·卷五·说器中》)
   宋代文人万延之赴汴京候选官职,用十文钱买了一个瓷缶来洗手(缶是一种大肚子小口的器皿)。洗完后,缶中还有剩水,当时天寒地冻,从缶口往里看,竟有一支灼灼盛开的桃花,第二天变为双头牡丹,又过了一天,宛如水中村落,落满了鸿雁鸥鹭,仿佛一幅冬日画卷。于是把它珍藏起来,一到寒冬就邀友观赏。这真是窑变的极致幻境啊!(出自《春渚纪闻》,载于《景德鎮陶录·卷九·陶说杂编下》)
   早在唐代,淄博窑就已烧制出著名的窑变釉:“雨点釉”“茶叶末釉”“兔毫釉”等,蒲松龄继承了前人的浪漫因子,创造了两只古瓶的玄机。小说中,还有一处细节透露了古代陶瓷业的一大社会现象——文章通篇用的是“磁瓶”而非“瓷瓶”。
   3.“磁”非“瓷”
   清代《唐氏肆考》中阐述:“磁、瓷字,不可通。瓷乃陶之坚致者,其土埴壤。磁,实石名,出邯郸地,今磁州。州有陶,以磁石制泥为坯烧成,故曰磁器。非是处陶瓷皆称磁也。闻景德镇俗概从磁字书称。余所见商侣,亦多以瓷为磁,真可一噱。”意为:这两个字是不通用的。磁,本来是一种河北磁州专有的石头,只有用这种磁石烧成的瓷器被称为“磁器”。我听说景德镇如今把瓷器都写成磁器,我见到的商人大多也都用磁代替瓷,真是可笑。
   清代《景德镇陶录·卷十·陶录馀论》中记载磁石:“其色光滑而白,其性埴而松,其器美而不致,实与瓷土异。”这种石头的呈色光滑且白,性质黏且松软,烧出的磁器美却不紧致,与瓷土有很大差异。
   “磁器”最初是指磁州窑以特有的磁石所烧制的器物,后来泛指磁州窑烧制的所有器物,同“越器”异曲同工。自宋代起,磁州窑系发展成为我国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磁器产量巨大,不仅行销遍布整个中国北方,还成为著名的贸易出口商品。巨大的影响力导致文献记载中出现以“磁”代“瓷”现象,全国范围内“磁”“瓷”开始混用。国家文物局主编的《中国陶瓷》一书,将淄博窑划归“磁州窑系”,淄博窑的兴盛可见一斑。
   小说中,从淄川北村挖出的两只古瓶,立体地反映了陶瓷文化的不同阶段——从原始瓷特色,到神化窑变,再到磁器畅销全国——可以管窥瓷器的不同时代面貌。
   (二)《促织》
   《促织》与明代蟋蟀文化及其影响下的陶瓷文化密切相关。宣德皇帝热衷斗蟋蟀,向民间大量征收蟋蟀。成名将抓到的蟋蟀带回家“土于盆而养之”。可他9岁的儿子趁他不在“窃发盆”,失手把蟋蟀拍死。后来成名的儿子化作蟋蟀与强劲的“蟹壳青”挑战,不得已把两只蟋蟀“合纳斗盆”,谁想到,他的小蟋蟀一战成名。
   1.“蟋蟀盆”的器型
   文中提到豢养蟋蟀、斗蟋蟀的容器为“盆”。“蟋蟀盆”并非洗手、洗衣用的盆,而是一种圆筒状、深腹、平底、带盖的小罐子,又名“蛐蛐罐”。宣德皇帝沉迷斗蟋蟀,历史上确有其事。上行下效,斗蟋蟀不管在朝廷还是民间都风靡一时,贵族们不惜花重金购买蟋蟀盆,催生了大量精美的蟋蟀盆,也成为宣德年间的代表性陶瓷器皿。“蟋蟀盆”根据功能分为养盆、斗盆和观赏盆三种。文中,成名将两只蟋蟀合纳的“斗盆”,材质多为陶瓷、戗金漆器。    2.“捶土底”——“养盆”的北方特色
   材质好的养盆为澄泥盆。澄泥的原料是河流沉积的粉砂质粘土,烧成后如婴儿皮肤般光滑细腻,具有很好的保湿性、透气性。因气候寒冷干燥,北方的澄泥盆不仅胎壁很厚,且会在蟋蟀盆底部均匀地铺上一层三合土,用平头锤砸实,称为“捶土底”。“捶土底”既能增加盆的渗水、保湿性能,还能起到保护蟋蟀爪花的作用。这就是文中为什么成名要“土于盆而养之”了。
   (三)《戏术》
   《戏术》描写的是隔空取物的把戏。半仙李见田在“颜镇”(博山旧称)逛陶瓷市场,想买一只巨瓮,却讲价不成。当天夜里,卖陶人窑里正在烧造的六十多只巨瓮竟凭空消失了。原来是李见田将它们转移到了三里之远的南山魁星楼。
   元代,战乱和天灾使得淄博窑一度受创,自明代起,淄川各窑口逐渐式微,博山却因其多山多矿,资源丰富,以及城镇化发展所带来的劳动力优势,迅速恢复生产,至明清时期,成为淄博乃至青州府的烧瓷中心。
   受限于疏松的土质,当时博山主要烧制“粗器”以满足农民的生活用度。《颜山杂记·卷四·遗文·郡别驾魏公祠堂碑记》记载:“陶者以千数,青以西,淄莱新益之间,斯一都会也……”博山有上千名陶工,于青州府西侧,在今淄川、莱芜、桓台、青州之间,形成一个大都会似的陶瓷商业圈。无怪乎另一则故事《农妇》中,淄川磁村窑的妇女要“自赴颜山,贩陶器为业”。不局限于鲁中腹地,博山的陶瓷还通过长途贩运,行销万里之外,《颜神镇志·卷二·物产志》中有:“四远之外,载粟以易器械,而镇之陶冶,亦得以其器械易粟。”“黑瓷粗重,可行数万里”之说。
   《戏术》虽旨在诙谐叙述李见田隔空取物,却生动地反映了明清时期博山陶瓷业的繁荣及民窑特色。
  二、琉璃觅踪
   《聊斋志异》中涉及仙境的篇幅几乎不乏琉璃笔触,如《罗刹海市》中,马骥与龙女约会的地方是一棵“围可合抱,莹澈如白琉璃”的玉树,《丐仙》中青鸾黄鹤衔着琉璃盏、巨大蝴蝶携着海螺杯劝酒,《齐天大圣》中褐衣人把许盛带到了“光明异色”的琉璃天宫等,这与琉璃承载着道教意蕴有关。然而,也未尝不是博山兴盛的琉璃业具象化了蒲松龄的笔墨,使得他的仙境既有宏观之韵味,更有细节之生动。
   博山地区的琉璃业究竟如何?且看《小二》:
   故事发生在明末,从白莲教脱身的小二夫妇,辗转来到“益都之西鄙”——益都的西部,开设了一家琉璃作坊。“每进工人而指点之,一切碁灯,其奇式幻采,诸肆莫能及。以故直昂得速售。”夫妇俩亲自指点工人,所制作的一切琉璃彩灯、花灯,样式新奇、色彩瑰丽,其他工厂望塵莫及。故事中小二夫妇最终定居的地方是“益都的西部”。博山自元代元二年到清代雍正十二年间,隶属益都县管辖,所处益都西部,正是他们的定居地。文中提及的“琉璃碁灯”也正是当时博山琉璃的代表产品。“琉璃灯”是什么样式,究竟如何“奇式幻采”呢?
   《元明事类钞》中汇总了元明时期的各类灯具,能确定为琉璃材质的主要有三种——珠灯、泡灯、料丝灯(《元明事类钞·卷三十·器用门·灯》)。结合史料,它们在博山均有烧造,甚至有可能为博山发明。
   博山地方志《颜山杂记》中介绍了“珠灯”和“泡灯”及烧制方法——华灯,“穿珠之属,错采雕龙,口则无功。”华灯,即珠灯,主要由珠子连缀成串构成,并非吹制成型;泡灯,“纳气而中空”。泡灯,内部中空,制作时先吹制成球形,将底部压平,再从腰部截断,呈碗状。“料丝灯”则是将琉璃细丝紧密铺排,充当灯屏。《颜山杂记》虽并未对其着墨,清初刑部尚书、博山人任浚的七律《京邸元夕咏料丝灯屏》却提供了佐证。他在诗尾慨叹,京城的“料丝灯”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可见“料丝灯”是他故乡博山的产品,清初已有烧制。
   蒲松龄在运笔走墨时,脑海里一定浮现了这几种琉璃灯,不过博山的技艺还能更高一筹,于是他笔锋一转,使小说人物设计的样式更“奇”、色彩更“幻”,“诸肆莫能及”。除了“琉璃灯”,蒲松龄笔下还多次出现“琉璃屏风”,如《神女》中,琉璃屏风将宴饮的男丁和女眷隔开;《金和尚》中,堂上的几案、屏风,晶莹透亮,光可鉴人。琉璃屏风同灯具一样,多为“料丝”或“珠制”。故事中这些器物的出现,从文学角度强有力地印证了明代《天工开物》中的结论:“凡为(琉璃)灯、珠,皆淮北齐地人。”
  三、器皿探秘
   在古代,陶瓷、青铜等材质的各类器皿,不仅是生活日用品,更是中华礼仪的象征物。它们在《聊斋志异》中频频出现,或是人物命运的转折,或是伏笔,或是为了渲染文意,被草蛇灰线地埋藏在故事中。
   比如《辛十四娘》。狐仙辛十四娘嫁给冯生时,陪嫁的东西很少,“惟两长鬣奴扛一扑满,大如瓮,息肩置堂隅。”两个奴仆送来一个瓮般的巨型扑满。扑满,即存钱罐,多为陶制。后来辛十四娘离去,冯生家境衰落,忽然记起扑满,于是“扑而碎之,金钱溢出。由此顿大充裕。”这个扑满是冯生命运的转折,辛十四娘虽然离开了,可仍为冯生的生计留了后手,凸显了狐仙的真情。
   再如《余德》。余德宴请尹图南,“筵间不过八簋,而丰美异常。”用八只簋盛着食物,十分丰盛。余德人去楼空后,仅遗留了一个神奇的白石缸,道士告知,此为龙宫中盛水的器具。故事戛然而止。如果抓不到“簋”这条破案线索,只会朦胧感到余德是龙宫里的神仙。在《周礼》中,对于簋的用法有明确规定:“天子八簋,诸侯六簋,士大夫四簋,元士两簋。”人间的皇帝才有资格享用八只簋,想来在海底龙宫也是一样的,余德的身份不言而喻。
   又如《聂小倩》。宁采臣救聂小倩回家后,“女朝旦朝母,捧匜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聂小倩每个清晨都捧着洗漱用具侍奉婆婆。《礼记》中记载了“匜盘”的用法:“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盥卒授巾。”年长的仆人浇水,年幼仆人端盘承接废水。小倩完全把自己当仆人,恭敬地伺候宁母,由此可见她的至纯至善。这些中华礼仪文化,承载于各类器皿中,隐藏在蒲松龄的春秋笔法里。臻微入妙,令人拍案叫绝。
  结语
   聊斋文化与陶琉文化同宗同源,同为淄博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百花园中的靓丽花朵。《聊斋志异》中有对陶琉文化的写照,陶琉文化也助力于理解、挖掘《聊斋志异》的内涵。以陶琉的视角品读《聊斋》,可见它细节之处的匠心,体会小说的静水流深;在《聊斋》中探秘陶琉文化,更能管窥明清时期的陶琉面貌,尤其触摸淄博陶琉的生命脉络,生动地感知它的历史地位和价值。
  (责任编辑:谭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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