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的畸变与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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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妮・莫里森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她成长于一个民族氛围非常浓厚的黑人家庭,自小对黑人民族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莫里森称自己为“黑人女性作家”,她的作品充满了强烈的女性意识和黑人民族意识,作品的重心也一直围绕着黑人妇女问题,特别是黑人母亲问题来开展。莫里森笔下的母亲形象或软弱,或冷酷,或被同情,或被憎恨。这些黑人母亲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脆弱的内心,深深地刺痛了黑人民族的灵魂。通过作品,莫里森揭示了在奴隶制的毒瘤影响下,在白色主流文化价值观与审美观的同化下,在种族和性别歧视压迫下,黑人母亲的自我否定与自我憎恨的过程以及由此导致的畸变的母性和缺失的母爱这一必然结果。对于黑人民族而言,黑人母亲是鼓舞下一代在主流文化中得以生存的力量与依托。黑人母亲只有热爱自己,热爱黑人社区,热爱黑人本族文化,才能为新生代孩子树立一个健康的形象,才能保证黑人民族的生存与发展。
生活在奴隶制度下的黑人是奴隶主的私有财产,他们随时被买卖,被拆散,没有自由可言,死亡、逃跑、失踪成了黑人奴隶生活的主要部分。在奴隶主眼里,黑人奴隶只不过是“人类的入侵者”。(Morrison,1997:125)长期的非人待遇深深伤害了黑人种族的自信心,对黑人奴隶的心理产生了极大地负面影响。女性黑奴被当做生育工具,她们生下的孩子是奴隶主的财产,被当做牲畜买卖。在这样的制度之下,母亲们虽创造了生命,但她们不能拥有这些生命,更保护不了自己所创造的生命。奴隶制剥夺了黑人母亲的权利,使原本圣神的母爱变得面目全非。
《宠儿》中,黑人母亲塞丝忍受不了奴隶制的摧残,从“甜蜜之家”逃了出来。奴隶主“学校老师”带人追上她时,为了不让女儿重新沦为奴隶,她杀戮了自己的女儿,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也许这是塞丝唯一的选择,是塞丝反抗奴隶制的方式。塞丝强烈的畸形母爱让人无法接受,塞丝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是因为爱才杀死宠儿的。莫里森在一次访谈中讲到:“杀婴是身为奴隶的母亲们在绝望中所采取的唯一行动。她们爱孩子,但亲生的孩子并不属于她们,她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保护孩子,所以杀婴行动的不道德源于奴隶制,而非奴隶母亲。”(White,2002:464)。在塞丝心中,她杀戮宠儿的行为完全是出于母爱与保护意识,但不用质疑,这种母爱是残忍的,是畸形的。
奴隶制被废除后,黑人名义上自由了,但他们却不能享受与白人同等的权利。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一无所有。从奴隶制延伸下来的种族歧视根深在白人种族甚至黑人种族的内心深处。白人种族历来把黑人当做“另类”看待。在《最蓝的眼睛》中,当黑人母亲波琳临产女儿佩吉拉时,一位年长的白人医生领着一群年轻医生查房。他们对白人产妇的态度与对波琳的态度截然不同。那个年长的医生以传授经验的口吻告诉年轻医生:“这种女人生孩子不会有麻烦,她们很快能生,而且不会感到疼痛,就像母马生小马一样。”(Morrison,1990:97)由此可见,虽然废除了奴隶制,但在白人眼中,黑人仍与动物并列。在自人主宰的世界里,在白人审美标准的同化下,黑人逐渐丧失了对自我与本族文化的认同,在无意识中形成了“白为美、黑为丑”的观念。在白人文化中,金发、碧眼、白皮肤是美的标准。生活在这个审美标准下的黑人母亲们经历了艰难的心历路程。
对于波琳来说,白人女孩的美丽是她内心的渴求,她早已把自己的母爱从佩吉拉身上转移到了白人女孩身上。这是深受白色标准同化的黑人母亲波琳的唯一可选择的方式。佩吉拉多么期望得到波琳的母爱,但内在化的白色标准已经把波琳蜕变成一个虚荣、自私、失去自我与母爱的躯壳。
由于黑人低下的社会地位,在被白色主流文化同化的过程中势必会产生强烈的种族自卑感和憎恨感。在美国,存在于社会各阶层、各种族的“白为贵”“黑为贱”的观念,对非裔黑人产生极大地迫害,它使黑人自我憎恨、自我否定、自我毁灭。在种族歧视背景之下,以白为美的标准不仅深深扭曲了黑人母亲的精神,而且使她们变得自我否定,自我憎恨,更为惨痛的是她们把自我的不认同转嫁到各自的孩子身上。
种族自卑心理对黑人的“自我”梳理起着消极的作用。自我厌恶与自我否定是黑人母亲生活中最具毁灭性的。在《最蓝的眼睛》中,莫里森深刻揭示了自我否定下的黑人母亲母爱缺失的种种表现。佩吉拉的母亲波琳是一个被白色主流文化完全同化了的黑人母亲,波琳的自卑感与自我憎恨来自于她的幼年,这种感受一直延续到她成年直至做了母亲。《最蓝的眼睛》中的另一位母爱杰拉尔丁太太是较浅肤色黑人母亲的代表人物,她因抛弃与疏离本名族文化而丧失了自我。杰拉尔丁极力模仿的白人家庭幸福模式只是一种表象,事实上,她家的家庭成员之间没有真正的关心与爱,母爱在这样的家庭中稀缺不足为奇。畸形母性是黑人成年女性对自己的黑人民族和自我身份的否定的必然产物。
黑人群体的自我否定不止来源于白人文化,还来源于黑人群体自身为肤色深浅而定的种族层次观念,来自黑人社区内部。
奴隶制的影响和白色主流文化对黑人的侵蚀使黑人们漠视自己的文化传统,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的认同。长而久之,自我否定与自我憎恨是必然的,这更强化了黑人民族备受歧视与奴役的伤痛与失落。对本族文化的全盘否定带给成年黑人及他们的后代无尽的心灵创伤和长久的精神桎梏。莫里森曾说她写黑人妇女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促使她们“重新占有、重新拥有、重新被命名”,帮助她们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中寻找着个人和黑人群体及黑人文化的身份。母性对非裔黑人民族的发展至关重要,她是新生代黑人力量的源泉,是黑人寻找种族自豪感与自我价值的根基。母性具有疗伤的功效,只有母性才能救赎迷途失去自我的黑人孩子,才能传承黑人本族文化,才能使孩子们在黑人文化氛围中健康成长。莫里森倡导走继承民族文化的道路,从民族文化中寻求黑人民族的精神和主体意识,防止被白人价值观完全征服与同化。新生代黑人只有饱含本民族自豪感和自我认同的精神才能获得生存并发展的力量,心灵的创伤才能得到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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