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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失落的人文性阅读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彭乐群

  《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对人文的解释为“人文,是指人的价值具有首要的意义”,它突出体现在生命关怀和文化关怀中。一个时代的人文水准,不仅可以从它的阅读群体,而且可以从阅读的内容,甚至阅读的方式,一窥全貌。而现在大众阅读品位的下降,一方面由于阅读内容低俗化,如一些灰色、黄色等书刊,另一方面也由于阅读方式的形式化的倾向,比如消闲阅读、颓废文化及网络阅读等。两者共同的作用,以刺激或消遣来填充虚无的方式,都是对人文精神的严重排斥。
  中学语文阅读教学,由于应试教育的逼迫,加上部分老师语文素养的缺乏,长期以来给人一种先天不足和发育不良的感觉。以课文代作品,用习题代阅读,拿能力训练代心灵感受,从根本上动摇了阅读的本质,自觉降低了阅读的品位,这样的阅读,是没有灵魂的阅读,更是一种人文精神失落的阅读。中学语文阅读教学应该成为一个以“人文精神”为核心的阅读场,而这种以技能为重心的训练,就是漠视人文关怀,同时也造成了人文精神的严重缺失。为了不致使这种人文精神再失落下去,我认为,我们应从三个方面,即美文的阅读、思想的阅读和生命的阅读去把握它的实质,才有可能重拾我们失落的人文精神。
  人文阅读,首先是美文的阅读。人是精神和情感的主体,人具有爱美的天性,同时,人还有审美的艺术需求。海德格尔说:“诗意(美)是人安居的本质和原始形式。”美文的阅读,虽然是一种审美形式,但人文性阅读立足于这个基础,也只有立足于这点,方能回归阅读的本质,从而进行美的熏陶、情的感染和心灵的沟通,彰显人文的关怀。
  我们可以想象:《诗经》时代那种“关关雎鸠”的爱情吟唱,楚辞里巫风神话的幽怨咏叹,魏晋士子们的生命自觉,盛唐之音的气势恢宏,宋元山水的有我无我之境,明清小说的纷繁世俗图景……当我们合上书页时,会惊奇地发现,历史早已冷却,而美却留了下来,就如一盏盏的明灯,温暖着后来一代代的眼睛。
  我们也可以品味:泰戈尔的短言是如此素淡和质朴,但蕴含的却是深邃的感悟和启迪;川端康成的文字,留给你对青春的迷雾、悸动和忧伤;安徒生的童话以虚构文笔昭示着美所能达到的高度;海明威却打开了一片意象和文明的荒原;鲁迅的文字是木刻,力透纸背;老舍的文字是一幅世俗风情漫画;余秋雨的文字是一幅意蕴深厚的水墨画;陈忠实的文字是一幅色调浓烈的油画……
  我们还可以感受: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变成了一只甲壳虫的无奈和悲哀;曹雪芹打开了一座哀世的大观园,“满纸荒唐言”诉说“一把辛酸泪”;鲁迅晚年写下的一部《野草》,“其文约,其辞微”,却让人触摸到先生一颗“无法直对人生”的悲凉心;鲍尔吉・原野在《让高贵与高贵相遇》中写道:“我的泪水是一批高贵的客人,它们手持素洁的鲜花,早早就等候在这里,等着音乐、诗和世道人心美好之物见面。”它暗示着阅读是一种仪式,而泪水品质高贵,它是一碗心灵鸡汤,不断地滋养着我们曾经孱弱的精神。
  语文阅读中对人文的关注,近几年有了很大的加强。一是《新课程标准》的实施,二是在中考和高考中命题都有所增加,人文性鉴赏的分量虽然增多,但我认为,这仍然没有到位,尤其是在真正有品位的美文阅读上相差甚远。
  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生物,是因为人有思想。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株思想着的芦苇。”人的语言其实就是为了自身的存在,使思想“明亮”,“我思故我在”。思想使存在的基础变得更坚实,前人的思考一旦凝结在纸上,就成为一笔丰富的精神资源。阅读就是接受前人思想遗产的过程,任何阅读行为都是接受美学意义上的阅读。读者必须对文本再阐释,前人的思想才能进入到每个人的体验和反思中,成为具备生命的素质,即个人的精神资源。因此,人文性阅读还是思想的阅读。
  思想是一把火,阅读便是承传的火把。约翰・班扬一生只读一部书――《圣经》,却写下了著名的《天路历程》;尼采只说了一个事实――上帝死了,却成就了众多哲学的思想源头;鲁迅从尼采的学说中汲取力量,成为了封建旧营垒中最硬的一把匕首;瞿秋白读了马克思主义,才以一介书生的柔弱之肩担起了救民于水火的大义,至死不渝。思想是一阵雷,阅读便让雷震荡灵魂。我青年时代读到鲁迅的《过客》,人最终的目的竟是“坟”,我的内心充满了绝望,虚无的力量曾几次击垮了我;后来我遇到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才明白存在的本质虽然虚无,却能播种信念和庄稼,当人依靠信仰担当起世界的苦难,就能排斥虚无,这于我不亚于我灵魂中的惊蛰之声,如此激烈的碰撞,在随后的时间里如巨浪一阵阵涌来,把我曾暗淡的心灵洗刷得一地光明;读了王晓明的《追问录》,我窥见了先秦诸子的世道人心;读了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感到了晚明的阴暗与戾气;读了余秋雨的《千年一叹》,我热血贲张,明白何为牺牲,何为尊严;读了摩罗的《耻辱者手记》,从心底里更清楚知耻是为人的最重要的一条底线。这期间思想便是一把剑,阅读便是把血脉切开。卢梭用《忏悔录》来洗刷原罪,卡夫卡用《变形记》向世界示弱,托尔斯泰用《复活》进行贵族式的反省。当然,还有鲁迅的《野草》,巴金的《真话集》,瞿秋白的《多余的话》等等。这些人,是天才,是巨人,他们用相同的方式:把血管切开,让生命消逝,让黑暗流出,让“鬼气”流出……
  钱理群教授曾说:中学语文教学落实到人文教育上,就是给人建立一种精神底子。可这个最根本的任务,当今的语文教学并未担当起来。实际的阅读教学失重在,一是以培养阅读技能为全部目的,这就必然带来阅读材料的杂乱,阅读品质的低劣。学生心中没有一个明确的真善美尺度,不懂中华文明的思想历程、人文传统等为何物,教师也不以精神传导为本意。二是语文教学只注重鉴赏,以鉴赏代替人文教学,缺乏批判的能力。我认为,真正的人文思想,首先要有独立的思考和批判的观点。古往今来,凡大思想哲学家,没有哪一个不具备强烈的批判社会或批判自我的精神。缺乏批判的审美的阅读教学,是不可能培养出具有高贵精神素养的人才的。
  我曾论说过“阅读的最高境界是生命性阅读”。对此,人文阅读除了前两点外,更重要的应该是生命性的阅读。阅读与写作,在价值上,不是语文能力的培养,也不是生活的点缀和调剂,而是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一种人生的需要,一种信念的支撑。真正的阅读者,会在阅读中寻找活着的依据及存在的意义,同时用写作来弥补生存的残缺,来构建自己意义的世界。写作的意义其实是在建筑一个“心灵世界”。阅读也就是在寻找这个“心灵世界”,参照自己的存在境况,有的人甚至干脆“住”进他人的世界,来体验自己的人生,从而获得相同的那一份“神奇”。
  我们可以回忆: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完成一部《红楼梦》,不仅仅是记录了一部清代由盛而衰的历史,而其中更有着他个人的人生沧桑;司马迁受宫刑,忍辱著《史记》,前后十几载,里面一纪一传,何尝不是自己的忧愤屈抑之声;路遥一天到晚,为了《平凡的世界》,最终倒在黄土地上。阅读的人同样如此,柏杨将研习“二十五史”作为每天必上之课,耗时八载,完成《中国人史纲》等等,这些书和人都是可敬的,真诚的,他们是把全部的生命熔在阅读中的纯粹的人。
  在课堂上,我们可否这样:我们师生席地而坐,让其中一位读一本书,或一篇美文,可以一次读完,也可只读几章,留个悬念,读者读着,周围的人都被感染了,声音停歇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沉默,沉默在一种氛围中;当然,过后也可以讨论,甚至辩论,这样,思想的火花就碰撞中迸发出来,不需要总结,这些有价值的或无价值的,也许就是未来天才思想的种子。诚如历代的书院,寺院里的禅对,或是现代的“沙龙”,但它是一种生命实践的新方式。
  我们还可以想象不在课堂,甚至不在校园,我们的阅读超越文本,在一个相对的时间里,我们能踏遍大好河山,历练风土人情,阅尽历史文化,这样的阅读乃是思想印记的阅读,生命体验的阅读,边走边唱的“行走”阅读。古人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训,这不是两件事,而是一件事的两个过程。孔子带着他的门徒,周游列国,阅读的是人世大道;李时珍入深山,尝百草,阅读的是草木医道;郦道元勘百川,历千江,阅读的是水文地道;谢灵运和陶渊明纵情山水,阅读的是自在性道;三毛走草原,越戈壁,读出了一个女子的才情;余秋雨历遍中华大地人文,读出了五千年的悠悠文明。
  生命性阅读,它应来自于生命的自觉,并不是它的价值。在我们生命中的失落、孤独、困惑,需要我们用生命本身去融汇、印证、追求,这是我们每一个人一生必须要完成的功课。
  中学语文阅读要以这三者来构成一个以“人文精神”为核心的阅读教学,才不至于造成人文精神的失落,不至于造成阅读品质的恶化,才能使我们的人文传统延续下去。
  
  彭乐群,语文教师,现居江西湖口。本文编校:秦晓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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