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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桃花扇”意象的诗学传统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黄冬颖

  摘要:《桃花扇》是清人孔尚任的传奇佳作,它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观朝政得失、文人聚散,反映了明末残酷激烈的政治斗争和弘光小王朝的兴亡历史。在这部剧中,桃花扇作为侯李定情的标志、离合的象征以及历史的见证贯穿全剧。同时,桃花扇以一个复合的主题意象出现,具有深刻的内涵,它在剧中的作用和含义与比兴等诗学传统具有深层联系。
  关键词:桃花扇;意象;诗学传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12-0115-03
  桃花在中国古代有着源远流长的文化内涵,蕴含了中华民族的审美情感和生命意识,而扇子也凝聚了中国文人无穷的才情,历代的才子赋士都留下了大量与扇子有关的诗词歌赋和文学作品。清人孔尚任的传奇佳作《桃花扇》巧妙糅合了桃花和扇子,使桃花扇作为一个复合的意象贯穿全剧。
  在《桃花扇》中,作为线索道具的扇子,经历了从“诗扇”变为“桃花扇”的过程。作为“诗扇”,它是侯方域与李香君定情的标志;作为“桃花扇”,它是二人悲欢离合的象征,同时也见证了明末那段动荡不安的历史。而以复合意象出现的桃花扇,不仅象征香君的青春美艳和坎坷身世,也象征她坚守爱情和正义的高洁志向。由桃花衍生出的桃源意象还寄寓了作者秘而不宣的社会理想,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内在涵义。
  桃花扇作为线索和主题意象贯穿全剧,它在剧中的作用和含义与比兴等思维方式有深层的联系。
  一、比兴手法的运用
  《诗经》的出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它不仅给中国文学史添上辉煌的一笔,而且形成了中国传统文学艺术创作的基本思维模式,即比兴的思维。比兴思维作为中国古典文艺学中极为重要的创作观念,指导了历代文人作家的创作,孔尚任在对桃花扇意象的选取和表达上也运用了这一思维。
  首先是运用兴的手法引出桃花扇这一主题意象。“兴者,托事于物”,“兴”意即触物兴词。客观的事物触发作者的情感,从而使作者借助这一事物作为诗歌的发端,以引起所要歌咏的内容。桃花扇作为侯李的定情信物贯穿整部剧作,而在其中起抛砖引玉作用的就是扇坠,这一意象在作品中只出现两次。《访翠》写李香君与假母到暖翠楼做盒子会,侯方域登门拜访不成,随之在柳敬亭等人的陪伴下也到暖翠楼寻香君。当时笙箫齐鸣,侯方域以扇坠向素未谋面的李香君示爱。这是扇坠的首次登场,为下文诗扇的出现埋下了伏笔。扇坠的第二次出现是在《眠香》出,赠扇之后,众人调笑两位新人,李香君因身材娇小,故被取了个“香扇坠儿”的浑名。由《访翠》的扇坠示爱到《眠香》的诗扇定情,扇坠在赠扇前后出现,两人的爱情因此与扇子紧密联系在一起。
  其次是比的手法的运用。“比者,比方于物”,比即比方,借一个或多个事物来比喻作者的思想情感,体现在诗歌中有个别地方用比,也有整个形象是比。孔尚任把李香君与桃花扇的意象主体桃花作比,体现在:李香君是一枝香艳的桃花。李香君的美貌通过桃花这个意象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这是作者首先呈现给受众的。如定情之际,侯方域在扇面上题了一首七绝:“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借此表达他对李香君的赞美和爱慕。又如《却奁》中杨龙友所唱:“正芬芳桃香李香,都题在宫纱扇上。怕遇着狂风吹荡,须紧紧袖中藏。”“正芬芳桃香李香”,桃李芬芳灿烂,这暗喻李香君正处于青春年华,美丽可人、风流妩媚。以桃花喻美人,在历代的诗歌中沿用已久。《诗经》的《周南・桃天》:“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用明艳绽放的桃花比喻年轻美貌的少女,形象地描写了其出嫁的情形。此后出现大量以桃花比喻女子青春美丽、光彩照人的诗作,如曹植的《杂诗六首》之四:“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嗍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去,人面桃花相映红。”孔尚任继承了以桃花喻佳人这一传统文化内涵,极力刻画李香君的美貌。
  然而,这枝美艳不可方物的桃花在当时严酷的社会环境中难逃悲惨的命运,因此李香君又是一枝受困的桃花。《选优》一出的下场诗:“曲终人散日西斜,殿角凄凉自一家。纵有春风无路入,长门关住碧桃花。”这里的碧桃花指的就是李香君。她此时被强征人宫学戏,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戒备森严的宫门一进,怕是再难有出来的一天了。在中国诗歌史上,碧桃意象常用来指美好的事物被阻隔。如唐代郎士元《听邻家吹笙》诗:“风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宋代秦观《虞美人》词:“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碧桃被用来比喻人生受困的处境,在剧中则暗示了李香君爱情失落、屡遭迫害、飘零无依的人生。此外,李香君又是一枝饱经风雨的寂寞桃花。这一意象仅《题画》一出就出现多次,如:
  (小生扮山人蓝瑛上)美人香冷绣床闲,一枝院开独闭关。无限浓春烟雨里,南朝留得画中山。
  (刷子序犯)只见黄莺乱啭,人踪悄悄,芳草芊芊,粉坏楼墙,苔痕绿上花砖。应有娇羞人面,映着他桃树红妍。重来浑似阮刘仙,借东风引入洞中天。
  (生)重到红楼意惘然,(末)闲评诗画晚春天。(生)美人公子飘零尽,(末)一树桃花似往年。
  这些都象征了李香君孤苦寂寞的命运。
  二、“香草美人”的象征
  桃花扇意象的内涵与《楚辞》中香草意象的象征意义也有一定的联系。《楚辞》的象征手法对后世的文学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楚辞》中典型的象征性意象可概括为香草美人,这两者构成了一个复杂巧妙的象征比喻系统,正如王逸所说:“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美人意象一般解释为比喻,或喻君王或自喻;香草作为一种象征物,一方面指高洁的品德人格;另一方面与恶禽臭物相对,象征政治斗争的双方。香草美人意象是对《诗经》比兴手法的继承和发展,具体体现在楚辞对比兴寄托的示范。比兴寄托是从比兴演化而来的诗学批评概念。有的“兴”兼有发端与譬喻的作用,故比兴常常连用,指诗歌有寄托之意,比兴和寄托似乎也形成了一种相互包容的关系,比兴中有寄托,寄托中有比兴。屈原将自然和人类世界的各种表现观念化、类型化,用自然的万物来演绎人类世界,表现人的本性。他把善鸟香草、恶禽臭物、灵修美人之喻作为比兴寄托的外在表现形式,以自然之物象征人性的善恶。《桃花扇》中,孔尚任以桃花扇象征李香君忠贞不渝、是非分明的高洁品格,可见是建立在香草意象的象征性思维基础上的。他沿用屈原的这一思维方式,将桃花这种自然植物和扇子这一生活用具结合起来,象征人物的品性人格。再者,桃花扇所象征的高贵气节与阮大铖之流狼狈为奸、贪图享乐、以权谋私的恶行相对,暗喻了明末激烈的政治斗争中正义和邪恶力量的对抗,这就与香草、恶禽臭物相对的内涵不谋而合。此外,屈原在《离骚》中以纪实的创作态度抒发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但表现手段却是隐喻寄托式的。孔尚任在这部接近历史真实的剧作中也将桃花扇之“桃花”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联系起来。在《桃花扇》中,作者多次提到桃花源:第一出《听稗》,第二十八出《题画》,第三十出《归山》,第三十三出《会狱》,第三十六出《逃难》,续四十出《余韵》,作品再三出现桃花源,结尾是苏昆生、柳敬亭、老赞礼归隐山林,进了“红树干枝”的桃花源。可见,桃花源意象明晰地指向南朝遗民或人道或隐逸的结局,表达了作者含蓄不明的桃源理想。   三、“春秋笔法”的借鉴
  《春秋》是我国现存的第一部编年体史书,特指经过孔子编订的鲁国编年史。它的思想倾向是维护周礼,反对僭越违礼行为,贬斥邪说暴行。所谓“春秋笔法”就是在史著中贯注强烈的感情色彩,以一字寓褒贬,用细微的修辞差异来表现作者的爱憎。寓褒贬的目的在于惩恶劝善、鉴戒当世。“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嘲,“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孔子是怀着对社会深沉的忧虑来著《春秋》的。面对纲常混乱、礼崩乐坏的现实,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历史上的成败教训来儆戒当世。孔子用春秋笔法寄寓褒贬、以为劝惩的做法备受历代史家和文人的推崇。《左传》、《国语》、《战国策》都在不同程度上运用了这一笔法,《史记》、《汉书》、《后汉书》更是“音义鲜明,惩恶劝善,亚于《六经》,堪为世教”㈣。而中国古典小说在叙事时基本上也采取了“春秋笔法”、寓褒贬于叙事中的传统方式,这一传统方式形成了中国古代小说和戏曲文学一个很重要的特色。孔尚任也说:“场上歌舞,局外指点,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矣。”可以说,孔尚任写作《桃花扇》的意图与孔子作《春秋》的目的异曲同工。当然也不能排除作者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惩创人心”这个明明白白提出的创作意图显然有对“春秋笔法”的借鉴。如《骂筵》出的这段对话:
  (副净向净介)荒亭草具,恃爱高攀,着实得罪了。(净)说那里话,可笑一班小人,奉承权贵,费千金盛设,做十分丑态,一无所取,徒传笑柄。(副净)晚生今日扫雪烹茶,清谈侍教,显得老师相高怀雅量,晚生辈也免了几笔粉抹。(净)呵呀!那戏场粉笔最是利害。一抹上脸,再洗不掉。虽有孝子慈孙,都不肯认做祖父的。(末)虽然利害,却也公道。原以做戒无忌惮之小人,非为我辈而设。(净)据学生看来,都吃了奉承的亏。(末)为何?(净)你看前辈分宜相公严嵩,何尝不是一个文人。现今《鸣凤记》里抹了花脸,着实丑看,岂非赵文华辈奉承坏了?(副净打恭介)是!是!老师相是不喜奉承的,晚生惟有心悦诚服而已。
  这里剧中人评剧,话中有话,特别是“抹粉笔”处,耐人寻味。“抹粉笔”,就是中国戏曲中反面人物抹花脸、涂白鼻子的脸谱形式。舞台上的马、阮二人正抹着花脸,却对《鸣凤记》中花脸的严嵩作评价,说抹粉笔“着实丑看”,“一抹上脸,再洗不掉”,殊不知他们自己脸上也抹着粉笔,也是永远洗不掉的。作者抹了这两个大花脸,揭了两人的底,又安排他们议论大花脸,以警诫后世的大花脸,足见《桃花扇》确实能“惩创人心”。寓褒贬于叙事中的手法,在剧中也有不少。如《却奁》出的这几段描写:
  (生)原来如此。俺看圆海情辞迫切,亦觉可怜;就便真是魏党,悔过来归,亦不可绝之太甚;况罪有可原乎?定生、次尾皆我至交,明日相见,即为分解。
  (旦怒介)官人是何说话?阮大铖趋附权奸,廉耻丧尽,妇人女子,无不唾骂。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处于何等也?
  (李香君)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拔簪脱衣介)脱裙衫,穷不妨,布荆人,名自香。
  (侯方域)老兄休怪,弟非不领教,但恐为女子所笑耳。
  作者这里虽没有直接点破,但李香君敏锐的政治嗅觉和临大节刚毅果断的态度与侯方域的软弱糊涂顿时形成鲜明的对比,对两人的褒贬寓于其中。
  然而孔尚任不独是借鉴,他还扩充了“春秋笔法”的内在意义,以桃花扇联结离合之情、兴亡之感,见证历史风云,把桃花扇的意象内涵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剧本以《人道》中撕扇这个颇具冲击力的舞台动作终结了侯李的爱情,并从哲学的高度探讨了个人诉求与群体存亡的关系,表现了国破家亡后的人生虚无感,其意义超越了明清易代的兴亡悲痛。作者对爱情的独特见解、对历史的深沉思考、对人生的关照最终都落在被撕毁的桃花扇这个细节线索上,使作品弥漫着浓郁的悲剧感和深刻的哲理性。
  总而言之,有着丰富文化内涵的桃花和漫长历史渊源的扇子,经过孔尚任的巧妙糅合与加工润色,产生了独特的艺术魅力。桃花扇作为一个复合的意象,作为抒写“离合之情”、“兴亡之感”的关合物,表现了作者对历史的认识,人生的感叹,对自身价值的认同。而这一意象对中国传统诗学方式的运用和借鉴,丰富并深化了作品的内涵,使剧作充分寄托作者的爱恨情仇,显出非凡的审美韵味。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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