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朋友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张品成

　　我小时候孩子们玩的东西很少，基本上没什么玩具。城里孩子男孩还有铁环可滚，女孩还有皮筋可跳，但乡下就不一样了。那时没有水泥路，滚铁环不现实。乡间弄一根绑头发的皮筋都困难，就别说能有皮筋奢侈到让你拉得长长的来跳玩。
　　我10岁时随父母下放乡间，在大城市玩的名堂算是多些，突然失去了那些可以玩耍的东西，感到非常失落。
　　那时我们玩鸟。赣南乡间有很多老樟树，枝繁叶茂，那儿栖息着很多八哥。每到秋天黄昏的时候，就有大群的鸟在老樟树的树冠上跳叫，有时还飞旋那么一两回，群起群落，然后才各自归窠。我管那叫鸟们的娱乐，鸟也跟人一样，劳碌了一天，利用这点闲暇娱乐娱乐，唱唱歌跳跳舞。只有春天里，树梢那团浓绿才会安静许多，因为八哥要孵仔。白天雄鸟飞来飞去觅食，衔了小虫小鱼喂雌鸟，过些日子，小八哥就在窠里探头探脑的了。春天常有大雨，尤其夜里，暴风雨突如其来。早上老樟树下常有被风雨摧拽而坠落地面的小鸟，喙黄毛白，羽翼未丰，在大雨后的狼藉里颤巍巍的站着，有的根本就站不住，趴在败叶和烂泥中，岌岌可危的样子。
　　我们就去找鸟，在老樟树下大呼小叫。我们找鸟来喂养，谁都希望有一只这样的八哥。现在城里人多养宠物，那时我们养鸟的动机说不清。有一丝怜悯，也多当成玩伴，后来就养成自己的宠物了。
　　小八哥其实不难养，乡间的孩子早晨上学前放学后都要去打猪草或者放牛，趁这个机会或者放学回家的路上在田埂等地方抓些蝌蚪小蛤蟆小虫小鱼什么的给鸟吃。喂鸟时很有意思，孩童们吹口哨，不必学鸟叫就是一般的口哨，没进屋就吹。小鸟听得懂主人的口哨，老远时就高昂了那颗大脑壳大张着黄黄的唇喙叫出一种特别的啼音。
　　鸟很快就长大了，羽翼丰满，全身透黑，只两翅间有两抹白，扑打着翅膀学飞。开始飞个一米两米，看上去像是在跳。我们就都各抓了自己的鸟，放在那比赛，看谁的鸟飞得更远。赢家没什么奖品，也就几许羡慕的目光和一大片的笑声。后来八哥能飞个十米八米，然后，就飞上了树。但你不必担忧，八哥并不会离开它的小主人，不知道是感恩还是依赖，八哥总会飞回小主人的屋，栖在它一直栖身过的地方。
　　那些日子我们常常带八哥出门，砍柴抓鱼赶集甚至上学。八哥趴在小主人的肩上，那种情形很好玩。几个乡间的男孩女孩们前呼后拥地走在乡间的小道上，男孩们的肩膀上各栖了一只八哥，那鸟在左右两只肩膀上跳来跳去的飞，也有偶尔飞到主人头上的。一趟路程走下来，男孩们的肩上落满了白鸟粪，鸟粪有种特殊的臭气，很难闻，但孩童们不在乎，虽然常常受到在乎异臭的父母的责骂，但依然如故。每到端午，小伙伴们就要一起小心翼翼的商量个事，因为据说这个日子用剪刀修剪了八哥的舌头后鸟儿就会说话。男孩们商量着要不要进行这项“手术”。他们很亢奋也很犹疑，因为有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多么的让人“出人头地”哟，可一剪刀下去，更多的是另一个结果，让鸟儿丢命。因此说归说，没人敢拿自己的八哥去冒险。
　　每到冬天，一些鸟儿就要飞往外地。秋天的时候，男孩们就要想方设法把鸟送归鸟群。办法很生硬也很残忍，就是白天把鸟儿丢在老樟树上，夜里关了门窗不让鸟儿回屋。初始，鸟群可能还不接纳这突然归队的亲人，被人养着的八哥也不习惯群居的生活，但很快它们就融洽了。孩童们在冬天和他们的亲人一样，关门闭户围着火塘或者火笼度过严寒，期待着来年的春天一切从另一只幼鸟重新开始。
　　那一年，我母亲病故了，父亲还关在牛棚里，我和弟弟在山村里相依为伴。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一只八哥就是我们的玩伴，特殊的朋友。小鸟和我们一起度过那些悲凉孤独的日子。现在的孩子们很难想象，一只鸟的一啼一叫一飞一跳竟然会给两个男孩带来那么多的亢奋和欢乐，一只鸟竟然成了打发寂寞得到些许快乐的途径。
　　放鸟归林的时候到了，我和弟弟是最最难以做出决择的，直到别人的鸟都放完了，我和弟弟对两只鸟依然不肯弃手。有人很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你们要不让它们回树上，冬天它们会没命的。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我们才决定把鸟放归鸟群。
　　放鸟的那天，我找来红漆，在那只鸟的头顶抹了一团红色。那只鸟顶着一团鲜红在我家的屋顶留连了几天，终回到鸟的家族中去了。那些日子，我总见一只头顶红色的八哥在离我家最近的那株老樟树枝叶间呜啾，叫得我眼眶湿润。我往枝叶间看去，就看见那点红在一大片的浓绿中十分显眼。那点红，一直在我的梦里跳来跳去。
　　40年后，我又重新回到那个小山村。物是人非，那株老樟树还在，绿色浓阴里依然是一片叽喳喋噪。我看着那些跳叫着的鸟，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心里想，这些鸟中有没有我当年那只鸟的后裔呢？
　　
　　张品成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赤色小子》《永远的哨兵》；长篇小说《可爱的中国》《少年方志敏》《绿眼》《十五岁的长征》（三部曲）等。
　　
　　责任编辑 张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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