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坐阶上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沈嘉州
刘歌的发现
沈嘉州最初寄来的文章是几个片段,有心事的吐露,有生活的思考、有社会的关照,有乡村的追索,字里行间都含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虽然整体显得有些散,但就在这样的“散”里,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驾驭语言的能力,和他在心灵深处想要写作的欲望。于是,我请他把文字做了一些调整,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横坐阶上的文字盛宴。
一、夕阳下的先哲
回忆一件不曾发生的事情,一位从未出生的人,一段隐遁于真实之外的历史,一个永远不存在也不会存在的世界。当然,不是后悔。无意后悔,重建罢了,精神世界得以日趋完美。
物登台阶,所以疲乏。台阶载物,所以沉稳。沉稳有诸多好处,“坐”首当其冲。君王需要稳坐江山,商人需要稳坐财源,家族需要稳坐基业,神明亦需要稳坐宇宙。龙椅稳重,财神稳重,子孙稳重,星辰稳重,才能定君王之心,安商人之神,抚族长之脉,平神明之息。
“坐”需稳重。坐何处最恰当?坐椅子,四脚撑地尚且不稳。坐巨石,恐怕是亚里士多德、朱嘉。这未必可靠。大思想家为何不像罗丹雕塑“思想者”一样半蹲呢?为何不坐在花园边上呢?亚里士多德学派不是叫“逍遥学派”么?至于龙椅,普通人不能坐,也不敢坐。
到底坐哪儿?
台阶。厚德载物的台阶,朴实稳重的台阶。
双手托腮,凝神沉思。亚里士多德正坐在台阶上。也许在家门前,也许位于图书馆两侧,甚至有些失真――各级台阶高矮不一。这些都不重要,这才显出大思想家的魅力。他的思想无处不在,平凡到极至,也伟大到极至。
想起小学教室外的那方台阶。不高,三级。垃圾桶和盆花分居两侧,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对立,台阶在中间混沌。有人一坐,情况便两样了。也许根本没有人坐过。无妨,想像和回忆可以填补遗憾与缺失。应该会有人坐上去,他不可能坐在中间挡道劫财,他总要偏移。靠近垃圾桶,他嗅到生活的腐味。世界丑陋,黑暗。真实令人毛骨悚然。他脸色惨白,表情狰狞可怖。嚎叫吧!诅咒吧!
有点创意,不过走火入魔了。他不是杜甫,不是列宾。
他一直双腿展开,坚定地坐着。
阳光已让他渐渐地有些清醒了。对面的风景(主教学楼)被掩饰起来。这个庞然大物!剩下夕阳西坠。他昏昏欲睡,头循着夕阳的轨迹划出弧线。猛然被一阵花香惊醒,花香一点一滴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几乎收起了一条腿,接着又坐到更高一级台阶上,这条腿终于得以海绵般自然垂下,另一条腿舒适地展开。他弯下腰,用鼻抚摸这诱人的花香,再也没有比这更惬意了!
他弯下腰,一直在弯。直到失去平衡,直到跌落下去。他明白了,现在不是在理想中。自己不是陶渊明,也不是保尔,稍不注意就会彻底粉身碎骨。
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不高也不低,突然感觉自己已然是独钓寒江雪的老翁。沉默,寂静,是空气的主色调,充盈着思考的味道。躁动成为平和,爆发敛为耐性。他终于坐稳了,台阶也走出了混沌。
找到知音了,沉稳的人,发现沉稳的人。文化之神,创造了一个异元国度。
夕阳熟练地沉下。
二、列车上的老人
我掐着自己的手指,好像是左手“食指”?大概是的。因为是“掐着”,老半天没松手,不过大家对这个动作是很熟悉了。我从一个似乎是梦境的东西里面跳出来,回到一个也许叫现实的地方,然后又跳回去。来回停车的时候常做这个动作,比地主收地租还勤快。
我管这叫朦朦胧胧或者糊里糊涂的生活。这种生活是由那位每天马不停蹄疯疯颠颠的老头,约摸是上帝的亲戚,大名日“时间”的送来的。这着实让人悲伤,一个使你可以获得快乐享受生活的事物却是疯子。他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才能幸运地参观生命这列火车沿途的美景,可是我却感觉这列火车行驶得越发地迅疾,沿途的景色越发地模糊。每早起来,上学、放学、回家、休息,一天时间便溜走了,剩下飞速缩短的路程。这条火车道上甚至布满了深深的陷坑,前面路程上有更多,火车一陷进去,就跌进无际的黑暗之中。
更让人悲伤的是,时间这个疯老头的疯病会传染给人,我每天都似乎在疯狂中度过。时间,我已经不能束缚了,在我的怒色痴呆迷茫中撒开腿飞奔。他在嘲笑我,戏弄我,他在肢解我的身体,它们被他弄得根本不听我的指示。他消磨着我的生命,而且一路走向一个黑色的景点,我的生活死气沉沉,黯然失色。
可谁会甘心消沉?谁会愿意生活在一个枯燥干乏的世界里?生活不管是多么无聊,但始终是充满乐趣的。生命就像经历短暂的黯淡,永远是五彩的。其实时间老头是最快乐的,他奔跑着,把一条条生命铁道延续下去。我的身后并非密布的坑洼,而是一路闪光的宝石。前面是明媚的太阳,我走着,跳着,跑着,唱着,带着快乐因子迎上前去。
三、对立中的影子
我每日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依稀的阳光。而当阳光在我不知不觉中消散时,第一个向我摇手的黑夜的朋友,便是影子。
影子属于黑暗,但只在有光照的附近近才会有它。如果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且正是阳光响晴的晌午,难得一见影子。倘使正好相反,周围被漆黑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则更不能说哪个是影子了。
影子应该出现在光亮与黑暗对比强烈的地方。对比的差值越大,对比度越强,影子就越清晰,它不可能完全生活在光明之中,也不可能畏缩在黑暗里面。
科学或者是辞典上解释的影子是当光线被某物阻挡而无法通过所形成的黑暗区域,这显得冗长、累赘,但已经是现行观点统治下最完美的解释了。影子是个复杂的东西,你不能说它抽象,并判断它是什么。可我们终究无法言简意赅地表述出这个非抽象的事物,它自然不能够形象――或者是目前的汉语存在的致命缺陷。语言是无法颠覆的,受文化的眼制,只能是影子本身不够形象。
让我们暂时抛开笨拙的语言,深入哲学里去探究一下影子。我显然不够级别,不敢在此高谈阔论什么。我仅仅是认识到一个影子,慑于阳光的威猛与刚烈,躲在黑暗的庇佑里。它本不属于黑暗,也并不想加入它们的集团,于是成为一缕缕黯谈的光,在光明与黑暗间徘徊。在光明专权时,它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当黑暗笼罩四野,它继续着隐蔽的生活,一直那样静默着。光明与黑暗的轮回恰似一场战争,永无休止,让影子也不停地进行着充当和平使者的任务。然而影子组成的是一个个体,影子不属于任何人,也无人了解它。
四、镜子里的世界
林俊杰在《一千年以后》里唱到“别等到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他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执着追求付出了整整一千年。也许在这一千年里,等待是寂寞的,希望是渺茫的,痛苦是难熬的……肉体恐怕在多年前化为了尘烟,思想仍在徘徊。如果在一千年以后,思想真能回归自然
的话,想必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人的思想与往昔人类初生时可谓大相径庭。社会在逐渐形成丰富多彩的同时,假恶丑的东西像串冰糖葫芦般接踵而至。儿时的我们还很天真,什么都不懂,当真以为生活就是完美的童话世界。现在愈长愈大,这份体验才深了起来。
在小学时候,竞争哪像今天这样激烈残酷!以前我们班可算得上年级最好的一个班,不排名次,不公布考试的具体成绩,只打等级ABCD。据我调查(包括本人在内),我们班考前复习的人少之又少,成绩却是好之又好。令其他班学生眼红不已、纷纷转班,使我们班一跃成为年级第一“人口”大班。同学之间也是无话不谈,谁有问题请教,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对方,没有任何保留,竭尽全力帮助别人。
很快,当所有人还在为自己升入初中,长成了小大人想入非非时,没有注意到学习的压力正像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小学真正记入成绩的,不过语文、数学两科,初一一个“大礼包”就增加了五科!每一科的任务几乎都不逊色于其他:19世纪采煤工人繁重的体力劳动和三国时期文弱书生为君主苦觅良策的脑力劳动,所有的这些还得乘上一个“7”,结果地球人都知道。可见中国学生任务之重,压力之大,速度之快。可惜我是个典型的反面,办事拖拉可与蜗牛有一比。
课程上的小问题算不了什么,同学几乎还没入便洞悉到初中所有与小学的不同之处,充分的准备肯定不用说。尽管如此,却总是有人倒下。别有一番原因。
上面曾提到,小学的友谊真挚而热烈。可刚进初中,请教他人问题,反而无端地招来了同学异样的限光,好像很明确地告诉我:你压根不该问这个问题。我竟然天真地以为,大家对这道题都有疑问。殊不知结局的尴尬。被问者一边做着难题――就是这道,一边顺口答到“不知道,自己想!”我方才恍然大悟,在这个竞争环境中,机密是不能泄露的。
当茫茫然时,我便在浴室里发呆。镜子里的我――一丝不挂,最真实,也最自然。我们在何时招惹了“自私、冷漠、绝情和不择手段”?镜子里的世界显得焦虑不安,也许它终有一天会崩塌。
五、被颠倒的算式
O乘以O等于几,如果倒过来,O除以O又等于几?
很多事情,只能往一个方向发展,不能颠倒。譬如,人由生至死,不允许由死复生。
我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水上。思想随着水面浮沉游移。我在恐惧,死神似乎在悄悄降临。它的力量不可抗拒。
外公的死永远是我童年的一块阴霾。他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地抽抽搐身体,生命竟是如此地脆弱!我从此便知道世上还有一种重要的东西叫“死”。出殡的途中,亲人们都恸哭,我独自思考,“死”,什么是“死”?几天后的河滩上,我壮着胆问父亲:爸,什么是死?父亲略作迟疑后回答。你还小,死离你还很遥远。这个提醒似的回答无疑更让我感受到死的强大和生命的脆弱,以至于人们都不敢正视它,评论它,只能选择逃避。逃有什么用,你不去找死,死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来。它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待遇。有人说,死神面前人人平等,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人都是以平等的方式走向死亡。
死亡是一个结果,不是过程。但它需要一个过程“死去”。
“死去”有很多种方式,而且是毫无痛苦的,因为毫无感觉,痛苦的只是别人。如果我有灵魂,我也会像旁人一样,对着我的尸体止不住地伤心落泪。话说回来,死去得越快,旁人的痛苦便越少,死得越悲壮,越震撼人心,就得缓慢地等待生命流尽。难怪枪毙罪犯都是一枪搞定,电影里哪些英雄死前都要挨上N枪还得奄奄一息地说出一番道理来为观众塑造英雄的形象,真是难为他们了。
我最大最遥远的梦是躺在床上,安静祥和地死去,等待我的意识升入天堂,寻找失落已久的快乐与宁静,让凡世的人为我伤心。
我们再看一遍先前那个不成立的算式――0除以O等于几?它之所以不成立,因为O除以0等于任何数,即有无限可能。这就像人死一样,起死回生或者灵魂保存的可能性会无限小,但绝对有可能!当生命的指数为O,当死亡作为分母的时候,一切已经土崩瓦解!
死,生命被终结。死去,生命得以永恒。
六、进化里的困惑
“80后”,日益壮大的团体,一群新锐写手。他们的诞生注定伴着一颗明星的陨落,势必将对中国传统文学发起一次强劲的冲击。无可厚非,中国的教育部门首次感到一种密集的压力。他们微微战栗。
我很愿意海子是他们的老祖宗,但从血缘关系上说,纯属信口开河。海子确实很像孩子,想不开便卧轨自杀。诗人大多如此,不必惊讶。关键他死时仅25岁,膝下无一男半女。但我们能相信他精神不死。感觉而已。
韩寒是第一个冒出头的,带了一个好头,整个“80后”的反叛精神都被他点燃了。并且文字迅速窜红大江南北。于是,雨后春笋,一节高过一节。
有了“80后”如此完美的铺垫,“90后”想成长起来绝非难事,我可能内心深处也想成为其中一员。(虽然口头说想当科学家,与写手们小时的幼稚如出一辙,嘻嘻。)但是我们还必须思考一些相当棘手的问题。
比如教育。虽然韩寒带头抨击应试教育,但毕竟其存在的这么多年中,不知道积累了多少能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应试教育还活得挺滋润。于是,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由下一代“90后”来完成,但我怀疑这个根本不存在的组织。我想最好的办法便是用武力解决,消灭现行教育制度。这是个很恐怖的想法,我需冒着蹲大狱的危险说出这番话。我很讨厌美国,恨不得它哪天沉到海里(不要伤及无辜)。但我转念又想,姑且容忍它的存在,至少等到它影响了中国的应试教育再说。
韩寒说:“赛车只能把生命移向一个更现实否则更虚无的终点。”
小饭说:“别学拉瓦锡――梦想总在千里之外。”
张佳玮说:“你要把历史拉长,现在才会短暂,你要把视线拉长,无聊才会短暂。”
我说:“只要有命,生活便没有死。”
……
不要对我不屑一顾或者板砖拍面,毫无意义。我要的只是一种感觉,对任何一个进化得过分的社会。
罢了!罢了!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82351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