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北固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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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穿过800年的历史,来到了这个面临长江的北固亭。亭间的石桌上有绿蚁醅酒,红泥火炉。秋意渐浓,寒意轻袭,腾腾的热气平添了一丝暖意。
我放下手中的诗册,抬眼望去,夕阳余辉入水,澄清的江流泛起半江碧绿。江如火染,碧如宝玉,盈盈一江秋水,浮光耀眼,微波涟涟,于渐渐西沉的残阳中闪烁着变幻游移的光影。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我知道,我等的人来了。
一位身着素衫的中年男子走进亭子,眼角细小的鱼尾纹储满了沧桑。但他的眼睛却明亮而有神,无法掩饰他的沉着与睿智。棱角突出几丝冷峻的傲气,眉梢眼角尽显忧郁之色。看到我时,他的眸子掠过一丝惊讶。
“先生,我已等了你好久。”我看着他,嘴角衔着一抹笑意。
他眼中的惊异之色更浓,浓眉一挑:“姑娘,你认识我?”
“那是自然。”我替他斟了一杯酒,“先生,能饮一杯吗?”
他大笑,他的笑声如同那幽谷里的溪流,爽朗而舒畅。他迈步向前,坐在了石凳上。“姑娘好雅兴!”他举起酒杯,仰头灌下,“好酒!不过,不知姑娘有何事而在此等我?你又怎么料定我会来这儿呢?”
我抿嘴轻笑:“先生不必多问,我自是知道的。”我手执酒壶,替他满上。“我有一言想问先生,不知先生认为朝廷对抗金军还有多少希望。”
他沉默了,垂下眼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水,许久才开口道:“奸臣当道,君王不贤……”尾音拖出一个隐涩的哽咽。
“那么先生为何不学陶潜?远离俗世,对酒当歌,落一个自由身?”我紧盯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他的心思。
听罢,他摇摇头,唇边绽出一缕苦笑,像初学雕刻的匠师生硬地在雕木上凿出一枚落败的花瓣。他看着我,眸子里盛着无边的无奈与悲伤。
“飞必南向,不徂北也。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吗?”他突然开口问。
“鹧鸪,‘但南不北’的鹧鸪。”我发现他的眼里又多了一份坚定,“先生说的是自己吧?你怀着一颗雪耻报国的心,可金銮殿里大臣们信吗?”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幼安无能吧。”
“不是你无能!”我猛然站了起来,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愤怒,“先生可曾记得你22岁时,亲率50骑兵,直入五万之众的金兵大营,将叛徒张安国生擒活捉!你的侠胆忠肠让多少人折服!”
“你知道这件事?”他蓦地睁大了眼,“我还以为没人会记得了呢。”声音里带了些许落寞。
“何止如此!”我无比坚定地看着他,“金戈铁马,你气吞万里如虎,你招壮丁、制军服、派间谍、收情报,就连你的诗,一字字,一句句,都仿佛是知愁恨的杜鹃鸟所啼出的血,再不是那行行的清泪!可是呢,有谁向你问计?有谁重视你?先生啊,即使拍遍阑干,吴钩也仍然被闲置。这样做,值得么?”
“姑娘,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他释然地笑了,但随即又一脸凝重,“姑娘是否还记得汴京沦陷时,徽钦二帝当了俘虏。数以千计的妃嫔、公主、宫娥等全被金人掳掠北去,从此流落异国。还有那些惨死在金兵屠刀下的无辜的冤魂,却成了帝王昏庸的殉葬品。国势日颓而失地未收,壮年虚掷而心志未酬。皇城里是大臣们寻欢作乐的嬉笑,却不想,那纸醉金迷下铺垫着多少个亡魂。为了天下黎民,即使雨打风吹去,我也要去一试。个人的愤怒与怨恨又算得上什么呢?”
我的心,瞬间化为一池春水,丝丝缕缕,层层叠叠,有一种敬意与感动迅速蔓延。原本心中的那份怜惜与不忍也被悄悄抹去,不禁莞尔,端起酒杯,献上一杯薄酒:“先生既已下定决心,小女子多劝也没用。唯愿先生珍重,以酬复国中兴之志。”
他转身离去,最后一抹斜阳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柔柔的光晕。踽踽前行的背影略显单薄,却坚定如挺拔的高山。
蓦地,他回过身,微笑着看着我,俊秀的容颜沉静如水,深沉的眼眸华彩荡漾,一字一句道:“幼安一定会坚守承诺,哪怕只得马革裹尸还。”
幼安,如果你知道你声嘶力竭的谏言只是换来了君王的猜忌,同僚的排挤,如果你知道你的万般豪情只是换来了屡次革职,郁郁而终,你还会不会选择这条路?我想你会的。
弦解语,恨难诉,弹至此,为呜咽,谁共尔醉月?
(指导老师孙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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