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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脚“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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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垮子里的狗咬得很凶。
  又是下半夜,没有月光的夜晚,四周黑乎乎的,金岗台、庄家山、飞旗山和附近的撑腰石,都不见了踪影。我睁大眼睛,也只能看见前面的人影在晃动。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高一脚低一脚,挑着一对装着药材的箩筐,走在长长的“挑脚”队伍中。
  小镇虽然有一条简易的公路通向外边,但山高坡陡,很少有汽车来,镇供销社收购的土特产,药材呀,毛皮呀,油脂呀,主要靠人工朝县城里运。给供销社当挑夫,无疑是镇上的人,包括附近的农民获取菲薄收入的一条重要途径。不过,我的家乡,将挑夫说成是“挑脚”。
  从余子店挑一百斤货物到县城去,三十五华里左右,运费是一点一七元。
  一点一七这个数字,一直刻蚀在我大脑的沟回中,虽然我四十年前就离开了家乡,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出现这个数字,我的眼前立马浮现出少年时当挑夫的情景。
  从余子店到县城,有一条直线距离相对较近的小路。出街北往下,过路沿、郑家河、撑腰石、陡岗椿树垮官畈、陶行,便是县城的南关。小路有窄有宽,宽处约丈余,窄处仅容二人擦身而过。小路傍着那条从金刚台流下的季节河,经过一个叫郑河的半边街,然后,翻过一道长长的山冈,到达一个叫椿树垮的地方,经过官畈,就上了进城的简易公路。
  当挑夫并不难,一是要有体力,二是扁担的柔韧性要好。扁担好,走起路来,随着脚步的起伏,一对箩筐会匀称地上下运动,相对会减轻重量。扁担材质以桑木为好,结实,有弹性。走路的时候,如果一个肩膀感覺累了,会在行进中换一个肩膀。刚当挑夫的时候,换肩是一个技术活,但只要掌握了技巧,有过几次实践,从左到右,身子轻轻地一晃,扁担就完成了阵地转移的任务。但是,走夜路一定要将脚步抬起,万一被路上的石头绊了,或者一脚踏空,箩筐里的货物就会抛撒出来,丢失了货物或者损伤了货物,是要赔的。这样辛苦了一次不说,弄不好还要贴上更多的钱。
  当挑夫谁都希望多挑些货物,多赚点运费,不过要因人而异,像我当时的年龄,最开始只能挑五六十斤,后来肩膀上长出了一坨厚厚的肉团,耐磨性强了,便增加到七八十斤。朝城里送东西主要是夜里,这夜里赶路,要跟随着队伍前进,在什么地方休息,什么时候走,大家基本约定好的。中途再累,一个人是不能休息,也不能当逃兵的。从余子店到县城,三十里山路,每次总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分,挑脚的队伍半边街,然后,翻过一道长长的山冈,到达一个叫椿树垮的地方,经过官畈,就上了进城的简易公路。
  当挑夫并不难,一是要有体力,二是扁担的柔韧性要好。扁担好,走起路来,随着脚步的起伏,一对箩筐会匀称地上下运动,相对会减轻重量。扁担材质以桑木为好,结实,有弹性。走路的时候,如果一个肩膀感觉累了,会在行进中换一个肩膀。刚当挑夫的时候,换肩是一个技术活,但只要掌握了技巧,有过几次实践,从左到右,身子轻轻地一晃,扁担就完成了阵地转移的任务。但是,走夜路一定要将脚步抬起,万一被路上的石头绊了,或者一脚踏空,箩筐里的货物就会抛撒出来,丢失了货物或者损伤了货物,是要赔的。这样辛苦了一次不说,弄不好还要贴上更多的钱。
  当挑夫谁都希望多挑些货物,多赚点运费,不过要因人而异,像我当时的年龄,最开始只能挑五六十斤,后来肩膀上长出了一坨厚厚的肉团,耐磨性强了,便增加到七八十斤。朝城里送东西主要是夜里,这夜里赶路,要跟随着队伍前进,在什么地方休息,什么时候走,大家基本约定好的。中途再累,一个人是不能休息,也不能当逃兵的。从余子店到县城,三十里山路,每次总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分,挑脚的队伍就进了县城的南关。那时,家家户户的门大半还没有打开,只有那么几家,起早在街上倒尿桶。我们找到挂着大牌子的土产公司,过磅,验货,将回执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中。这时,舍得花钱的,便会找到街上刚刚开门的食堂,用上个角把钱,喝上一碗熬得很烂很烂的稀饭,吃根硕大的油条或者肉包子,就踏上了返家的道路。
  有一次返程,我差点葬身鱼塘。
  那天天气热,空气中点把火似乎就能燃烧起来,一路上我们大汗淋漓,看见水塘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这样,我和同行的两个伙伴,走一阵便找个水塘进去亲热亲热。潜泳、狗爬、打个水仗,在水塘里泡上一个时辰,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继续上路。快到中午时,我们走到一个叫清水塘的地方,这儿果如其名有一个清澈见底的大水塘。我们仨欣喜若狂,边跑边脱衣服,下饺子般朝塘里跳。也许性急,希望早点降温,也许我逞着水性好,一个劲朝水底钻,结果上层的水温高,下层的水温低,刚一下去我的腿就开始抽筋。先是左腿抽搐,无法用上劲,我便伸右腿,结果右腿也在抽搐。如果照此情形,我这天只能给鱼儿做伴了。好在我当时还没有紧张到犯糊涂,干脆潜到水底,用双手扒着锅底形的塘底,加速朝上爬。等我憋着一口长气蹿上水面,伙伴们却以为我在表演潜水技术,个个朝我脸上泼水,气得我大吼一声,扬起拳头要揍他们个“狗日的”。
  还有一次是到金刚台上去挑炭。当时,我们到山谷对面的炭窑里装好木炭后,几个人就急急地往回赶。这时正是清晨,峡谷中蓝色的雾霭沿着谷底往山顶蔓延。我们一行人顺着长满灌木丛的崎岖小路吃力地朝岭上爬,我忽然感到前面的炭篓子里散发出热乎乎的气息。我用手试了试,热气似乎愈来愈烈,我估摸是刚才从窑里扒出不久的木炭遇上空气自己又燃烧起来了。这里山坡很陡,路很窄,到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炭篓没地方放,附近也没有可供灭火的溪水,如果任热量继续扩散,整篓子炭很快都会燃烧起来,用竹子制作的炭篓也会马上散开。正在危急时刻,我想到上山时,有人吹牛闲聊,说过他曾经碰到过此等紧急情况,结果是用自己的尿水化解了风险。当时走在一边的我只是当作笑话听听,没想到这笑话帮了我的忙。我马上如法炮制,果然消防功能十分奏效。我一直坚持到山顶,那篓炭也没再敢作崇。
  后来到出版社工作,为冯骥才的散文集做责任编辑,读到他上泰山后写下的《挑山工》一文,我想,如果当年冯骥才看见我,也一定会说:“瞧,那个小挑夫!”   不过,现在交通已经很方便,沿着河流,新修了一条公路通到余子店,在我的家乡,挑夫这个职业,怕是已经不存在了。
  打柴
  天大亮时,我们这支队伍已经走到金刚台的山脚下。回望庄家山,山顶平坦的部位,曙光已经将青黛色的山头镀上了一道金边,而更远处一层层的山峦,波浪一般,连绵不绝地铺向目光所不能及的远方。这时,我们正在向方沟进发。
  方沟是金刚台的一道峡谷。它的左边是猫耳石,右边是薄刀岭。傍着峡谷,是一条经年叮咚作响的小溪。金刚台上的每一条沟里都有一条这样充满灵性的山溪。小溪汇集到一起,灌溉着山下的田野,歌唱着从小镇旁流过,一直流到下游的淮河中。
  方沟我不知已经来过多少次了。其实,这金刚台上的每一条沟每一道岭,我都攀登过无数次。平顶铺、南天门、大月亮口、小月亮口、皇殿、大黑槽、小黑槽、插旗尖、猫耳石,除了挑炭、挖药,就是上山打柴火。
  打柴火就是砍柴,在我们家乡,大家都这么叫。
  小镇四周都是山,按说不用跑七八里地,攀到这陡峭无比的大山来打柴火。可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跃进”时,全国人民响应号召,大炼钢铁,超英赶美,小镇也不例外,把满山遍野的森林都砍光以备炼钢之需。刚开始是砍小山上的古树,接着到金刚台上砍。这些被砍伐的古树最后大多也没有进炼钢炉,而是放在山上烂掉了。据说当时青年突击队比赛,看谁砍的树多,如果有谁态度不积极,晚上就会被人“拔白旗”,成批斗对象。这样一来二去谁也不敢再乱说话,更不敢怠工,结果在斧钺之下,莽莽森林变成了濯濯童山。1960年,“大跃进”过后,我随着教书的母亲从牌坊迁到余子店时,还看见河床里到处都是随洪水冲下的巨大树干。这些大树搁在外面日晒雨淋,最后和时间一起烂。
  金刚台山脚距余子店有五六里路,距我后来下放的蒋家垮有七八里地。尽管这座高耸人云的大山困住了山里人,但山民还是感谢这座宝山养育了他们。大人们总是说,要不是金刚台,上有橡子树,有葛根,有野果,“砍大锅”时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当然,现在让山里人最直接受益的是年年生长的满山遍野的灌木,砍了一茬又长一茬。这为山里人砍柴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去处。
  金刚台处在亚热带边缘,山高,树多,樹的品种也多。除了成片的松、杉、杜鹃,还有栎檀枫、楸。我们到金刚台,上打柴,主要是寻找已经枯朽的树枝,或者被人砍伐后已经干了的灌木。有时,我们也会寻找一块隐蔽的山坡,砍伐一片树林,过十天半月,待树枝干了,再来运回。但这要看运气,如果被某些打柴者发现,只能自认倒霉,反正大家都是如此这般。砍柴的人多,山下像样的柴火逐渐被砍光,为了寻找更好的柴火,人们就会沿着山势向上攀登,一直爬到山顶。这样,我与伙伴们从一条山沟寻找到另一道山岭,反正金刚台是集体的,不像村子前后的小山,分给了家家户户。金刚台山高坡陡,很多地方,没有路,只有一片片裸露的石板,人们朝下运柴时,不是平常意义的“挑”,而是将木柴的腰部和底部用具有韧性的树条捆扎起来,然后将尖担或扁担在底部穿过,横放在肩上。下山时,人在前边走,柴火的尾部拖在地上,砂石和杂草四处飞扬,轰轰隆隆,仿佛神话中的一个怪物在追赶着前面的人。大家一直将柴火拖到平地,感觉很吃力了,再将尖担或扁担插到柴捆的中间,放到肩上挑。
  山上没有像样的路,朝下运柴时,人反应要快,腾挪跳跃,不能被石头或树根绊住。在穿过十分陡峭的石板路时,还要找准踏脚点,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往下挪。这时,上百斤的柴火在上方,人朝下运动时,柴火有顶推的惯性,这就需要力气和细心才不至于滑到崖下。碰到特别陡峭的石崖,就只能将柴火先推下去,人到下面再去捆扎。
  上小学时,我便随着街上的伙伴一起到金刚台上去砍柴。我家的院子里,总是架着一堆从山上打回的柴火。看着那堆柴火,一种成就感在心中油然而生。不管打柴有多累,第二天,在伙伴们的吆喝声中,我匆匆吃过年迈的外祖母起早给我做的油干饭,穿上草鞋,带着镰刀和尖担,顶着满天的星光,汇人上山打柴的行列中。夏天雨多,邻居家没有柴烧了,便到我家来借,这时,我便感觉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了。不过,多余的柴火,我也曾挑到三十里外的县城去卖,换个块儿八毛的。这时,我会揣着皱巴巴的纸币,到县城北关的那家新华书店里,隔着柜台,瞅着货架上新到的图书。
  后来我到了余子店学校当代课老师,每周仍要带学生到金刚台,上去砍一次柴。除了冬天用来取暖外,多余的部分销售给学校食堂,或者运到县城卖。换来的那点钱,用于班级买粉笔,给老师买点灯的油,或者购班里考试用的卷子纸。1977年底恢复高考,虽然我已报名准备应考,但每周带学生上金刚台打一次柴的安排还是雷打不动。
  近年来,回到下乡时插队落户的蒋家垮,说起打柴火,村里人告诉我,别说到金刚台上去打柴,后山的柴火就用不完。乡里年轻人都到外地务工,人少了,村里又用上了电和煤气,后山的树长得密密麻麻,野猪在里边快活,山鸡在里边养儿育女,人都不敢进去捉了。
  但那些打柴的日子里,夜空中闪烁的星光,一直照耀着我后来的岁月。虽然生活中也曾有过坎坷,有过曲折,可眼前只要闪过乡村的生活,心里便顿时释然。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与母亲临别时曾经说过一句话:有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虽然我对样板戏怀有偏见,可这句话我是记在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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