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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山赋中的人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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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元好问留下的赋作只有四篇,但赋作中真实直接地记录了他当时的情感状态和对人生道路的思考与选择过程。从这几篇赋作中可以看到元好问在国家危难、人生渐入老境的情况下,对自己人生的安排,也可以看到他在金末元初致力于传承儒学、保存文献典籍的内在动因。
  关键词:元好问 赋作 人生思考
  元好问是金元之际重要的文学家,他的诗、词、文、文论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对当时及后代文坛产生了重要影响。近年来,学界对元好问的文学成就、文化影响和人生经历都有了深入的研究。元好问的赋作仅有四篇,学界对他赋作的关注度不高。元好问的赋作有着骚体赋的抒情特色,充分发挥了赋作抒发情志的功能,尽情抒写了自己的慨叹与思考,真实地表现了他当时的情感世界和他特殊时段对人生的思考,研究这些赋作对理解元好问不同时期的人生选择具有重要意义。
  元好问的赋作有《秋望赋》《蒲桃酒赋并序》《新斋赋并序》《行斋赋并序》等,根据狄宝心先生的《元好问年谱新编》,《蒲桃酒赋》作于正大四年(1227),《行斋赋》作于正大五年(1228),《新斋赋》作于正大六年(1229)。关于《秋望赋》的写作时间,因为赋作没有序文,难以确定。但从赋作内容看,作者在思考出处问题,而且明显地表现了自己想要出仕的愿望,由此可知,元好问当时是闲居状态。赋作中有“汗漫之不可与期,竞老我而何成!”赋作中作者明显在感叹自己老无所成。按照常人的感觉,这样的焦虑慨叹应该是在35岁以后。赋作中又有嵩山信息:“望崧少之霞景”,可知作于居住嵩山时期。据狄宝心先生考证元好问移居嵩山的时间是金宣宗兴定二年(1218),之后元好问又开始了他的科举之路,接着在史馆任职。金哀宗正大二年(1225)五月,36岁的元好问辞史馆职,西归嵩山,从此开始了一段闲居生活。从他的诗词中,也可见他决心归隐,不再出仕。而在正大四年(1227)春天,他赴任内乡县令。元好问从史馆离职到任职内乡,中间有两年时间,《秋望赋》应该作于这两年之间。正大二年秋天,他刚刚满怀失望离职,不可能马上又渴望出仕,所以,赋作应该作于正大三年(1226)的秋天。此年元好问37岁,经过一年多的闲居生活,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思考,重新燃起了出仕的愿望,符合情理。几个月之后他就赴任内乡县令。
  元好问的这四篇赋作写于正大三年到正大六年的四年间,赋作真实地记录了他在这一时段的人生思考。
  《秋望赋》:隐居还是出仕
  在写作四篇赋作之前,对元好问影响比较大的一件事就是史院任职一年多并告归。对于元好问史院告归,李峭仑的《元好问史院告归原因推断》 -文中提到了三种可能的原因,但因缺乏资料,所以不能确定元好问史院告归的直接原因。元好问直接与此事相关的诗歌是《出京》:“从宦非所堪,长告欣得请。驱马出国门,白日触隆景。半生无根著,飘转如断梗。一昨随牒来,六月阻归省。城居苦湫隘,群动日蛙黾。惭愧山中人,团茅遂幽屏。尘泥久相涴,梦寐见清颍。矫首孤云飞,西南路何永。”元好问认为自己本为“山中人”,根本不适合在史院任职。《浣溪沙·史院得告归西山》:“万顷风烟入酒壶。西山归去一狂夫。皇家结网未曾疏。情性本宜闲处著,文章自忖用时无。醉来聊为鼓咙胡。”从两首诗词看,在史院发生了与皇家相关的事件,而这种事情他不能或者不敢说出口,所以只能在酒后自己私下发泄一下。从诗词看,他认为自己的脾气性情与复杂的官场环境格格不入,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于是对官场产生了失望情绪。史院告归之事可以说是对元好问多年来积极出仕愿望的沉重打击。从此,元好问回归嵩山,开始了一段闲居生活。
  元好问留下的赋作,或多或少都与这件事情相关联,与此事密切相关的赋作是《秋望赋》。史院辞官之后,元好问闲居嵩山,暮秋时节,登高远望,眼前一片秋色,但在作者落寞的心境下,尽显萧条。“步裴回而徙倚,放吾目乎高明。极天宇之空旷,阅岁律之峥嵘。于时积雨收霖,景气肃清,秋风萧条,万籁俱鸣。菊鲜鲜而散花,雁杳杳而遗声。下木叶于庭皋,动砧杵于芜城。穹林早寒,阴崖昼冥。浓澹霏拂,绕白纡青。纷丛薄之相依,浩霜露之已盈。送苍苍之落日,山川郁其不平。瞻彼冁辕,西走汉京,虎踞龙蟠,王伯所凭。云烟惨其动色,草木起而为兵。望崧少之霞景,渺浮丘之独征。”在嵩山之高处,作者可以“放吾目乎高明”,“极天宇之空旷,阅岁律之峥嵘”,登上嵩山,跳出了日常的景观与视界,达到了高远之境,同时也从自己的凡俗琐事中解脱出来,可以纵观古今,横看当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了纵横交错的坐标中思考人生。
  元好问想到了自己的人生也近秋天,但仍然无所成就,“汗漫之不可与期,竟老我而何成!”由此引发了自己的焦虑情绪和人生思考。“挹清风于箕颍,高巢由之遗名。悟出处之有道,非一理之能并。繁南山之石田,维景略之所耕。”极目远眺,隐隐可以望见箕山、颍水,这是古代隐±的隐居地,他们的生活受到后人的赞美。元好问也曾想到像古代隐±巢父和许由一样生活,但又觉得人生出处之道不能一概而论,各人有自己的具体情况。像王景略的人生,既有隐居生活,也成就了王霸之业。从另一个角度看,人情世故也对元好问形成了压力,想到亲人的殷殷期盼,想到自己闲居的处境,伤感不已:“念世故之方殷,心寂寞而潜惊。激商声于寥廓,慨涕泗之缘缨。”所以元好问给自己的勉励之语:“事变于己穷,气生乎所激。豫州之土,复于慷慨击楫之誓;西域之侯,起于穷悴佣书之笔。谅生世之有为,宁白首而坐食?”他认为困顿之境也是自己振作的基础,他想到了祖逖,想到了班超,他们都是处于绝境而奋发的典范。自己的人生应该是有所作为的,怎么能够坐食到白头呢!接着,元好问从另一个层面为自己找到了奋进的动力:“且夫飞鸟而恋故乡,嫠妇而忧公室。岂有夷坟墓而翦桑梓,视若越肥而秦瘠?”国家处在危难之中,家乡也已经沦陷,嫠妇尚有忧天下之心,自己怎么能够坐视国家面临灾难而不顾,冷眼旁观故乡的沦陷呢?最后,元好问认为自己应该走出闲居生活。尽管时势艰辛,但应该抓紧时间,奋力一搏:“天人不可以偏废,日月不可以坐失。然则时之所感也,非无候虫之悲。至于整六翮而睨层霄,亦庶几乎鸷禽之一擊。”   《秋望赋》是元好问在特殊时段对人生出处问题的思考过程,他思考的结果是:抓紧时间,奋力一搏。赋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元好问的焦虑情绪,也可以看到他决定奋起的理由。他虽然有着隐逸山林的想法,但成就功业、不负此生的愿望还是很强烈的,同时,面对山河破碎、家乡沦陷的现实,非常焦虑,决定奋力一搏。所以,这篇赋作中可以看到元好问辞去史馆职位之后,闲居一年多的人生思考。他认为自己应该积极人世,担起作为士大夫的责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元好问完成了这样的人生思考之后,就开始为再次出仕做准备,在第二年的春天他赴任内乡令。
  《新斋赋》:事功还是立言
  正大五年,元好问罢内乡令,出仕道路再次中断,他需要重新安排自己的人生。他在内乡县东南的长寿村置办田产,修建房屋,准备在此定居。“予既罢内乡,出居县东南白鹿原,结茅菊水之上,聚书而读之。其久也,优柔厌饫,若有所得,以为平生未尝学,而学於是乎始。乃名所居为新斋,且为赋以自警。”这篇赋作是作者罢内乡县令、建成新宅之后写成的。在赋作中同样写出了自己的人生思考。
  元好问辞去史馆职位,在诗词中都表现出了愤恨不平的情绪,因为他看到了上层种种盘根错节的复杂问题。在内乡他是底层官员,接触的是百姓的种种生活琐事,他全身心投入自己的角色中,为百姓干了许多实事。这次的罢官原因是丁母忧,他的心情很平静,做好了定居于此的准备。
  《新斋赋》一开始就提出了新变的观点:“新之为说也,在金日从革,在木日从斤。丘陵为山而恶乎画,履霜坚冰而致於驯。犹之于人,则齐鲁有一再之渐,狂圣由念否之分。唯夫守一而不变者,不足以语化化之为神。”赋作由自然到人事,说明新变的必要性。接着作者直接写到了自己的人生,说明自己现在也需要新变:“拊陈迹以自观,悼吾事之良勤。失壮岁於俯仰,竟四十而无闻。”作者对走过的人生道路进行了反视,认为自己一直勤恳努力,但是转眼之间,壮岁已失,现在四十岁仍然默默无闻。面对现状,他认为不能在这一条路上走下去了,他要为自己寻找一条合适的道路,这就是作者追求新变的原因。元好问要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呢?“圣谟洋洋,善诲循循。出处语默之所依,性命道德之所存。有三年之至谷,有一日之归仁。动可以周万物而济天下,静可以崇高节而抗浮云。曾出此之不知,乃角逐乎空文。”他要追寻生命道德所依托的圣贤理论,或者三年至谷,或者一日归仁,不管难易,动可以济天下,静可以修品德。自己从小受到儒学的熏染,却没有真正理解它的神圣之处,没有在此深入研究探讨。“我卜我居,于淅之滨。方处阴以休影,思沐德而澡身。”从此可见,元好问所选择的道路就是潜心学习儒家理论,以求实现自身价值。元好问回顾了自己以前走过的道路,是与目标背道而驰:“伥北辕以适楚,将畴问而知津。拚虚名以自夸,适以增顽而益嚣。”这是他对自己四十岁之前的人生总结。
  元好问决心选择一条新的人生道路,但此时已经四十岁,重新选择道路会不会太晚了呢?“斋戒沐浴,恶人可以祀上帝;洁己以进,童子可以游圣门。”只要自己荡涤心灵,全心修养,现在趋向圣贤之道是不会晚的。元好问给自己找到了重新起步的充分理由:“顾年岁之未暮,岂终老乎凡民?已焉哉?孰糟粕之弗醇?孰土苴之弗真?孰昧爽之弗旦?孰悴槁之弗春?人安知温故知新与夫去故之新,他日不为日新、又新、日日新之新乎?”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到人生暮年,怎么能甘心做一个平凡的人呢?现在虽然是人生的低谷,难道就不会有欣欣向荣的春天吗?他期待着人生的一个新的辉煌的时期!
  《新斋赋》其实是元好问对仕进道路的又一次否定。在前面谈到的史馆辞职后,作者曾经对多年来的仕进努力进行了否定,认为自己是“山中之人”,与官场的复杂情况格格不入,从此,他闲居嵩山。一年之后,作者心中又燃起了仕进的愿望,在《秋望赋》中明确写出了自己的思考和打算。几个月后,作者赴任内乡,开始了又一段地方官生涯。内乡罢官之后,他在《新斋赋》中总结以前走过的路,认为是与自己的目标相背离的。这次罢官之后,元好问选择了一条追寻圣贤的道路。《新斋赋》是元好问对自己人生道路的又一次思考和选择,这是元好问后期致力于倡导儒学的起点,正是因为此时的思考和选择,他开始潜心研究领悟儒家理论。“盖尝论之:生而知,困而学,固等级之不躐;愤则启,悱则发,亦愚智之所均。”元好问把自己的这次人生选择称为“去故之新”,他要以全新的起点,走出全新的道路。
  《行斋赋》与《蒲桃酒赋》:应酬亦明志
  元好问的《行斋赋》和《蒲桃酒赋》应该是应酬之作,这一点我们在赋作的序文中可以看出来,但其中也蕴含着他对人生的思考。
  《行斋赋》是受张仲经之请所作。张仲经生活困顿,得到他人破败房屋,简单修缮之后居住,此屋与元好问的新斋为邻。元好问在赋作中一方面赞美张仲经清贫困顿中仍能坚守自己的品德,另一方面鼓励他暂且隐居,必有腾达之时。“太阿存兼善之达,缊袍有不求之臧。”說明张仲经虽然“衣敝缊袍”,但是德行才学出众,像曾经困顿的伊尹一样,终会有兼善腾达之时。在赋作的最后,元好问进一步鼓励张仲经:“居不隐者志不广,身不抑者志不扬。±固有遁世而不复见,然愈拚而愈彰。南山苍苍,北风雨霜。有兰不肜,俟春而芳。伟哉造物,又将发吾子之幽光耶?”目前的困顿也许是造物主的特意安排,是为了以后展示光彩!
  张仲经当时与元好问为邻,他们选择了相同的生活环境、相同的生活方式,都是潜心读书修养。元好问在《新斋赋》中说明,自己要选择一条新的路径,潜心研读儒家理论。他没有展示未来的前景,但在《行斋赋》中对张仲经的激励,何尝不是作者对自己的激励呢?从这里可见,元好问此时潜心儒学,就是为了振兴儒学,以另外一种形式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元好问在金亡之际,为了儒学的振兴所做的种种事情,都是他实现自身价值的努力!
  《蒲桃酒赋》是当时发现葡萄酒的酿制秘密之后,沉醉于葡萄美酒之中的一些文人作诗赋记载这件事,元好问也写赋助兴。虽然是助兴之作,但赋作中也可以看到他对人生的思考。赋作在铺陈描写之后,感慨:“吾然后知圭璋玉毁,青黄木灾。音衰而鼓钟,味薄而盐梅。惟掸残天下之圣法,可以复婴儿之未孩。安得纯白之土,而与之同此味哉!”文章最后的感慨直接化用下面的句子:“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老子》)“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庄子·袪箧》)作者在此追求纯净的、没有污染的赤子之心,也表现了作者对自己高洁品格的坚守,以及他不与受污染者同流合污的决心。
  元好问自幼聪慧,勤奋好学,父亲精心培养,老师认真教导,这些都使得元好问从小就志存高远。但是经过官场的坎坷,四十岁的他仍然没有大的作为,从《秋望赋》《新斋赋》中都可以看到他焦虑的心情。当时身处动乱时期,仕途无望,元好问不会甘心于默默无闻,空负才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思考和总结,从而选择了潜心学习儒家理论,实现“立言”之不朽。从此之后,虽然元好问还有做官的经历,但是传承儒学、保存文化典籍就成了他追求的目标。直到元代初期,元好问受到耶律楚材父子的出仕邀请,他都毫不犹豫地谢绝了。虽然这些与他在金末受到的冤枉辱骂有关,但是更重要的因素是他经历了坎坷的遭遇,已经为自己选定了人生后期的目标。于是他编辑整理金代文化文学资料,著书立学,为振兴儒学奔走呼号,成为金代历史上最重要的文人,对元代乃至明清文坛产生了重要影响。胡传志先生的《假如没有元好问》-文,正是从文学史的框架下说明了元好问的价值。从这一点看,元好问当年选择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元好问的赋作正是给我们铺叙了他人生思考、人生选择的过程。所以说,元好问赋作虽少,但不容忽视,他用赋作展示了自己的心理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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