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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德胜的墨中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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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家项德胜在现代徽墨制作中独树一帜,在方寸墨面之上再现了书法、绘画之作,传承平雕、浮雕、半圆雕乃至立体雕刻等诸种工艺,开启了现代仿古墨、工艺墨的艺术天地。
  墨,作为文房四宝之一,在中国传统文化发展和传承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按照顺序“笔”排在首位,但只有笔墨相配,才能让笔的价值发挥到极致。正是那一抹黑色,成就了中国书画艺术在世界艺术中的独特风格和不可取代的地位。
  徽州歙縣,自古以来以“墨都”享誉中外。据史料记载,南唐李廷取当地的制墨原料用易水墨法,质量上乘,受到后主李煜的赏识,赐其国姓,提拔李廷为墨务官。此后若干年来,徽墨一直被官府及文人雅士所青睐,并选为贡品而独宠。
  徽墨作为墨中的佼佼者,有着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丰肌腻理等特点,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
  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家项德胜,则正是徽墨制作技艺传承人。他在现代徽墨制作中独树一帜,在方寸墨面之上再现了书法、绘画之作,传承平雕、浮雕、半圆雕乃至立体雕刻等诸种工艺,开启了现代仿古墨、工艺墨的艺术天地。
  一份工作开启一扇墨香之门
  1963年出生的项德胜,如今被诸多光环所笼罩着,他不仅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联合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家”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还是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同时也是一些知名学府的客座教授……
  但谈及项德胜与徽墨的结缘,还得从他父亲项观树说起。
  20世纪40年代,项观树到胡开文墨厂里当学徒,开始学习制墨,并在出师后留厂工作,直至1979年退休。
  与当时的很多工人子弟一样,当时16岁的项德胜顺理成章地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到徽墨厂报到上班。
  “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什么发展,什么事业,可以说什么都没想,那就是一份工作。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有一份稳定工作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项德胜回忆,“所以我小小年纪就能进厂,很开心,没想过以后的生活,更没想到会和徽墨打一辈子交道。”
  虽然父亲的老本行就是制墨,但是项德胜却只在儿时看过父亲在车间忙碌,里面的门道他懵懵懂懂,对墨也没有太多的感情。
  到了工厂之后,项德胜被分到制墨车间。锤墨是制墨中最基础,也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道工序。父亲把他委托给老同事汪德基练基本功,在汪师傅的严格要求之下,项德胜每天抡着七八斤重的锤子对着墨饼敲来砸去,手都起泡了,第二天就开始红肿,连东西都抓不起来,10个手指缝里都沾满了黑墨屑。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忙完再怎么打肥皂,手都是黑的!”项德胜告诉记者,“制墨车间被称为是世界上最黑的工坊,可以说,这是一个又累又脏的活儿,以后都有可能找不到媳妇儿。”
  这样枯燥而单调的日子仅仅过了一个月,项德胜就有了新的想法,他不想一辈子都做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想要学一门真正的手艺。他的想法得到了父亲的支持,在父亲的鼓励下,他一边咬牙继续坚持,一边开始动了换工种的信念,想到墨模雕刻车间里当学徒。
  可墨模雕刻车间的老师傅性格古怪,不愿收徒,不肯对外传授看家本领。项德胜没辙,只好采取“迂回战术”。他每天天不亮就到厂里制墨,赶在中午之前做完自己当天的本职任务,剩下的时间就到墨模雕刻车间转悠,跟同事聊天,看他们做活,把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去再依葫芦画瓢。
  一天,墨模雕刻的一位年轻同事送给项德胜一副开路刀,他自己又打了几把刀。“雕墨模的工具是买不到的,都得自己打造。”项德胜得不到师傅的指点,只能自己“瞎琢磨”,依葫芦画瓢打造出了自己的第一套工具,也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项德胜自幼喜欢画画,并有了一些基础,正是依托着一心想进墨模雕刻车间的劲头和扎实的美术基础,没过多久,他就设计出一款“金鸡独立”。
  而这款“金鸡独立”也改变了未来他的人生轨迹。项德胜“小打小闹”自己设计、自己做出来的锭墨无意中被厂领导看到,“这样的天才,居然还在锤墨,简直是岂有此理!”厂长当场把他调到墨模雕刻车间,“小项这样的人才,10个都不算多!”
  不忘初心 熬出墨香
  项德胜调入墨模雕刻车间的事情轰动全厂,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岗位,居然被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得到了。但项德胜的求知之路并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风光和一帆风顺。
  对于项德胜进入墨模雕刻车间,那位老师傅不置可否,但仍不愿收项德胜为徒,不仅如此,还对项德胜的创新设计提出诸多质疑。
  对于这一切,项德胜是坦然接受的,他认为,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自己的技术确有欠缺,否则不会被看出来瑕疵。唯有精雕细琢,勤学苦练,精进技艺,才能让别人无可挑剔。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项德胜将别人的质疑与不认可化作前进的动力。他凭着良好的美术基础,一边对墨模雕刻不断研究创新,一边努力打好基础,渴望学到更多的东西。
  项德胜每天第一个来到厂里,最后一个回去。业余时间不看电影、不逛街,一心一意钻研墨模,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他还虚心和同事们展开业务讨论,常常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请大家提意见。制作过程中,他会尝试按照同事们的意见雕墨,遇到问题再去请教。
  渐渐地,项德胜越做越好,越做越多,设计的徽墨图案和造型也越来越丰富。关系相熟的同事和朋友,都知道他的水平高、做得好,不时从他那拿几个墨模出去,自己再描金。年复一年,项德胜的能力稳步提高,已经超过了一些老师傅。
  在墨模雕刻车间5年后,自学成才的项德胜接任车间主任。新官上任,项德胜却依旧正直朴实,兢兢业业,为厂里设计出多款新式墨模;还举贤不避亲,收了亲弟弟项胜利等人为徒,如今,其弟弟项胜利也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1992年,在旁人的震惊中,年富力强的项德胜选择了辞职,在自家附近租下一间不足8平方米的小屋当作坊,“下海”了。“我不想在厂里待一辈子,而且当时我已经发现,使用圆珠笔和钢笔的人越来越多,徽墨的销路早晚成问题,如果不作出改变,不创新,今后效益肯定越来越差。”
  另一方面,墨给人的印象稍显单一,却是古代书写中必不可缺的用品。借助于这种独创的材料,中国书画奇幻美妙的艺术意境才能得以实现。墨的世界并不乏味,而是内涵丰富。作为一种消耗品,墨能完好如初地呈现于今者,实属珍贵。
  虽然当时墨厂的销量一路走低,但项德胜认为,墨作为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能丢,老祖宗留下的技艺不能丢,墨所承载的文化不能丢。在日趋严峻的形势面前,唯有改革创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把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继续发扬光大。“1915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荣获金质奖章的地球墨就是歙县墨店的珍品。这样一个值得中国人骄傲的东西怎么能被圆珠笔所替代?不能丢!”
  面对时代的发展,徽墨想要更好地传承下去,就一定要创新。“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把徽墨雕出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图案、造型和色彩来,把它做成工艺品,而非单纯的书写用具。这样,墨的书写属性虽然在不断地被替代,但它的艺术属性会被不断放大并延续下去。”
  项德胜的小作坊正是怀着这样的使命,悄无声息地开业了。在小作坊里,他把爱人、弟弟、外甥都发动起来,一起制墨,一起做实验,一起探讨。从小作坊到租下两栋楼房,到2007年在歙县县城选了一块占地10亩的厂房新建“紫墨轩”,项德胜一步一个脚印,创制出千余件新式墨模,其作品连续7年获得中国工艺美术金奖。
  “我是一个手艺人,我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只是想着做好自己的事情,因为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绝对不能丢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一定要一代一代传下去,这更多的是一种责任。”项德胜如是说。
  古老手艺的传承之痛
  墨的发明是我国先民对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明的一项重大贡献,也是闻名中外的“文房四宝”之一。徽墨是我国制墨技艺中的一朵奇葩,因产于古徽州府而得名。它是书画家至爱至赖的信物。古人曾云:“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早在明代,就有“一两黄金一两墨”的说法。历史最为悠久的松烟墨,是徽墨品类之一。
  徽墨是以松烟、桐油烟、漆烟、胶为主要原料制作而成的一种主要供传统书法、绘画使用的特种颜料。经点烟、和料、压磨、晾干、挫边、描金、装盒等工序精制而成,成品具有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舔笔不胶、经久不褪、馨香浓郁、防蛀等特点。其正面镌绘名家的书画图案,美观典雅,是书画艺术的珍品。尤其是超顶墨能分出浓淡层次,落纸如漆。
  项德胜一直坚持古法制墨,既用松烟制墨,也用油烟制墨。宋代以前,人们基本上都是取松烧烟来制墨。但久而久之,松树越来越少,考虑到墨的需求量和消耗量,人们开始寻找新的制墨烟料。于是,油烟制墨法出现了。
  苏东坡曾在《歐阳季默以油烟墨二丸见饷各长寸许戏作小诗》中提到:“书窗拾轻煤,佛帐扫余馥。辛勤破千夜,收此一寸玉。”说的就是烧桐油、扫灯烟的制墨方法。在一间不通风的屋子里,点燃一碗碗桐油里的灯芯绳,在上面覆上一只碗,每隔40分钟就去把凝在碗内的灯烟扫下来,留作烟料。之后再将细绢筛好的墨烟和牛胶混合搅拌,加入麝香、金箔、冰片、珍珠粉等配料,揉压成团。用铁锤锤炼击打墨团上万次,方能放入木模,压制成一块块形状规整的墨锭。
  一块一两重的墨锭,最短也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晾干,期间还要时常翻面,防止墨块变形。最后就只剩下最讲究细心的挫边和描金的工序了。
  那么现代墨汁品类繁多,机械化工艺制作简单,价格也低廉,真的还需要如此繁复的古老工序吗?
  提到这里,项德胜不无痛惜地说:“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很多东西都是几千年来锤炼出的精华,制墨也是。是的,墨汁是可以替代古法墨,但化学的东西真的能替代这些古老工艺吗?什么是‘纸寿千年’?纸真的可以放1000年吗?当然不能,纸之所以可以‘寿千年’是因为墨中所加的冰片是防虫的。徽墨中加入冰片并非是因为它好闻,而是因为可以防虫。那么什么是‘入木三分’?那是因为墨中的麝香穿透力很强……没错,墨中加入这些名贵材料不是为了让墨变成奢侈品,而是老祖宗长期试验的结果,放这些东西仅仅是因为可以让书画作品保存得更久。但是现在的墨汁配料中,用化学的东西替代冰片的味道、麝香的味道,虽然价格下来了,但这些书画作品能保存多久?如果我们现在的书画作品保存不下来,那么在中国未来的书画历史上,我们这个时代是断代的,我担心我们会成为书画历史上的罪人。”
  现在,让项德胜忧心的不仅仅是古法制墨市场的日渐凋零,还有传承人的日益减少,“人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传承人太难找了。我没有办法,动员我儿子在跟着我做,希望他将来能接过我身上的担子。”
  项德胜介绍,目前,从事徽墨制作的老匠人不足百人,在徽州已有1000多年制作历史的徽墨也从传统的消耗品逐渐变为“艺术品”。
  “事实上,一块好的徽墨是制墨师、画家和雕刻家共同努力的结果。现在会雕刻墨模的匠人屈指可数,许多老手艺找不到传承人,最后就会被遗忘。”
  “古法制墨传承最大的困难还是市场的衰落和混乱。”项德胜说,现在的徽墨市场越来越小,即使是书画家,绝大多数用的是墨汁。再加上街头售卖的几十元的假冒制品,严重影响了徽墨的品质和认可度。“这也不能怪消费者,他们会看性价比,没有想到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书画作品能流传下来,更没有想到如果书画作品不能保存,会发生作品断代的问题。而我们这些传承人,不仅要将这门手艺传下去,更应该告诉他们为什么要传下去和传下去的必要性。这就是我和儿子将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在项德胜的鼓励下,儿子项颂从美术院校毕业后拾起父亲的手艺,学做徽墨,他正利用自己的美术功底,将现代的艺术元素融入到徽墨中,在创新中传承非遗文化。
  目前,安徽省黄山市(原名徽州)有徽墨生产企业和手工作坊近20家,拥有传统知识产权专利产品18项。该地出产的徽墨出口日本、韩国等10多个国家和地区。
  如今,项德胜一方面在古法制墨的道路上努力坚守,一方面在多个高等院校担任客座教授。“我给孩子讲的更多的是书本上看不到的东西,是传统工艺之所以存在了几千年的原因,希望能让那些逐渐在被人们所遗忘的文明被孩子们所知道和了解。我想通过自己的力量,让更多的年轻人看到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精髓,看到中国传统工艺的力量,希望他们在未来能让徽墨再次大放异彩。”
  我们看墨,只看得到文人磨墨挥毫时的潇洒肆意和文雅翩然,却少有人能看到背后墨工洒汗锤墨的艰辛与刻模上漆的费心。
  万锤终成一方墨,它以漆黑之身书写千年文化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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