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原型意象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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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中饱含了多种意象,蕴藏了情感丰厚的世界。从原型批评的视角解读《十四行诗集》运用的玫瑰、星星和披着羊皮的狼等圣经原型意象,旨在揭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蕴含的闪耀着生命之美、爱之美的人文主义关怀。
关键词: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圣经原型意象;人文主义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9)06-0106-03
一、国内外相关研究综述
作为文艺复兴时期英国文坛上流行的三大十四行组诗之一,莎学专家斯托普斯女士曾认为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充分地融合了艺术的完美和哲理的深邃,既饱含浓烈的情感,又蕴含五彩斑斓的意象,同时兼具音乐的美妙[1]。
从1609年首次出版至今400多年来,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像一个谜一样深深地吸引着国内外的学者。目前学界对其研究主要集中在文本、主题和文体三个方面。在文本方面,评论家主要从历史的角度考证了诗中人物的身份、诗集作者的身份、诗歌排列顺序等问题。在主题方面,评论家们或采用“新批评”的理论,着眼于十四行诗本身,或将其与莎士比亚的其他作品、其他作家的作品相关联,进行文本内容和文本之间的细读,或采用文化研究的视角研究三个方面,或进行跨学科的研究,将十四行诗与生物学、化学、哲学和拓扑心理学等结合在一起,主要探讨了时间、友情和爱情的永恒、焦虑、性别、种族和伦理等主题。在文体方面,评论家分别从概念认知的视角、语料库语言学的角度、诗的破格、语篇衔接等视角揭示了十四行诗中的文体特色、隐喻结构和意象系统。另外,国内学者还做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主题研究、译介研究的综述。综上所述,国内外的研究既体现出对文本历史背景的尊重,又借鉴、结合多学科、多领域的知识和方法,呈現出更为灵活和多样化的研究趋势[2]。但是国内学者从原型批评的角度分析莎士比亚喜剧的研究较多,但将其运用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研究较少,所以在此方面的研究还有待拓展和加深。
英国学者柏格思认为,莎士比亚吸收借鉴《圣经》营养之深以至于如果没有《圣经》就没有莎士比亚的作品[3]。本文将运用原型批评的理论,详细分析十四行诗中使用的《圣经》原型,旨在揭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蕴含的基于基督教义基础之上的人文主义关怀。
二、十四行诗中的《圣经》原型
原型批评在西方文论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受到以弗雷泽为代表的文化人类学和荣格分析心理学的直接影响,其创始人物是加拿大文学理论家诺思洛普·弗莱。在原型的定义上,弗莱将心理学的范畴自觉地应用到文学系统中,认为原型是文学作品中重复出现的程式化但非彻底程式化的意象。一方面由于其程式化的特征,原型具有交流性。它们组成了人类整体文学经验的最基本的要素,能够揭示出一部作品与另一部作品之间的深层联系,进而整合和统一出人类集体文学经验。弗莱强调了原型的象征意义,这种原型可以被理解成主题、人物、词语、颜色、数字等等。另一方面,由于原型非彻底程式化特质,在人们的具体使用中呈现出多变性和多义性的特征。因此,在进行文学批评时弗莱主张“向后站”,这样才能清晰地看到作品中的原型。在西方文学中,原型的意象主要包括三种,分别是神启意象、魔怪意象和类比意象。《圣经》就是神启意象原型的典型。关于莎士比亚和《圣经》的渊源,海伦·加德纳指出莎士比亚对《圣经 》了然于胸,对《圣经》的精通和运用远超出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家,因为他在剧本中大量地引用了《圣经》的语录和例证。莎士比亚在十四行诗中引用《圣经》里的典故多达14处。本文将重点探讨的原型分别是:玫瑰、星星、狼。
1.玫瑰原型
西方的诗歌中玫瑰的意象不胜枚举,承载了西方世界对美丽女性和爱情的向往和追求,也体现了西方基督教国家民族的共性[4]。如罗伯特·彭斯在《一朵红红的玫瑰》中将红玫瑰化作自己心仪的姑娘;奥斯卡·王尔德的《夜莺和玫瑰》中红玫瑰不但是爱情的化身,更是圣洁的精神的代言人。西方文化中的玫瑰可追溯到《圣经·旧约·雅歌》的第一首第二节1—7小节,新娘使用玫瑰的意象对新郎倾诉衷肠,“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5]1063沙仑是巴勒斯坦迦密山旁的平原,这里盛产玫瑰。新娘用玫瑰花表达自谦之语,虽然普通常见,但自己却如同百合花那样高贵、纯洁和美丽,对爱情饱含浓烈之情。
在十四行诗中,莎士比亚多次反复提到玫瑰,如开篇第一首写道:“我们渴望绝美的生命繁殖,娇艳的玫瑰永远不会凋亡。”[6]1其他的描写还出现在第18首、第35首、第54首、第98首、第109首。学界普遍认为1—126是写给美貌的贵族男青年的。一方面,诗人将年轻贵族男子比作沙仑中的玫瑰,将他视如自己的新娘,表达了自己对他的炽热的感情;第35首中,诗人用“玫瑰有刺,银泉也会被污浊”暗指爱情之路不会一帆风顺,但诗人仍然欣然接受,甘愿为此受难并做出牺牲,就如同基督教义所讲到的红艳艳的玫瑰花源自于受难基督的血液,是神圣的。另一方面,描绘了年轻贵族男子绝世美貌犹如玫瑰,乃人间尤物,如第1首和第54首十四行诗。在第1首中诗人将“绝美的生命”与“娇艳的玫瑰”并置。在54首诗中诗人用毫无香气、只会搔首弄姿的野蔷薇的假做反衬,既烘托出玫瑰花的真娇媚和芬芳内涵,也凸显了爱人如同玫瑰花一样具有真诚、美好馨香的品质。这种品质会激发出诗人的灵感谱写出动人的诗行,使爱人在诗行中获得永恒。
此外,诗人深深地感受到时间将扼杀一切的美,人生的无常,竭尽全力地让美好的事物永存,所以他在1—17首诗中还将玫瑰原型进行改写,将玫瑰花置放在飞逝的时间长河中考量,“狂风吹落五月艳丽的花蕾……美的事物总不免美颜凋谢。”[6]18如何把握住稍纵即逝的美,从而获得美的永恒呢? 莎士比亚转而将玫瑰用作劝育的媒介,试图与时间抗衡。在第1首诗中,诗人劝诫青年爱人“唯柔嫩的子嗣将美质乘扬”。如果你拒绝,那就等同于“让自己在蓓蕾中夭折”,你将成为“温柔的暴徒”。这里的蓓蕾通过上下文可知代指的是玫瑰。在第16首中,诗人又说道:“许多尚未载过鲜花的园地 无不乐意将你的花朵培养,让它们比你的肖像更像你。”[6]16鲜明地表达出对年轻人结婚生子的劝诫。这样生命得以重现,“使你永远活在人眼里。”年轻人的美艳和灵质将获得自我保存,“唯如此,返老还童才有可能,一度冷却的血也能再沸腾。”[6]2莎士比亚认为只要结婚生子,人类就能够不断地繁衍,生命就能得到永恒。 在文艺复兴时期,创作十四行诗能够有效提高社会身份。社会地位卑微的莎士比亚通过在十四行诗中使用《圣经》中玫瑰原型,不但大胆倾诉了对年轻人真情,还将自己“爱”的宣示混合了神性的爱,将纯粹世俗性的爱推高至神圣、精神的境界,从而使自己的献诗卓尔不群,引起了基督徒的强烈的共鸣。同时,通过对玫瑰原型的改写,莎士比亚使玫瑰升华为更具哲学思想的美的象征,表达了对美的延续的渴望,充分肯定了人的价值与力量,体现了积极战胜时间和死亡使美获得永生的人文主义思想。
2.圣诞之星原型
在十四行诗中,星星意象共出现4次,分布在第14首、第15首、第28首和第116首中,虽然出现次数不多,但也值得一提,因为在中西文学作品中,星星都是一个被人熟知的意象,深藏着丰富的象征。在中国文学中,星星常常出现在徐志摩的诗中,象征着天长地久的爱情。在冰心诗中星星充满着孤寞与落寞。但在西方《圣经》中星星象征着指引和救赎的希望。《马太福音》第2章第1—4节的记载如下:希律王的时候,耶稣降生在犹太的伯利恒。有几个占星术士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说:“那生下来作犹太人之王的在哪里?我们在东方看见他的星,特来拜他。”[5]2悬挂在空中的这颗异常的光体,带领着东方三博士找到耶稣,被后世称为伯利恒之星,或圣诞之星,或耶稣之星。
十四行诗第14首这样描写道:“但我从你的眼睛得到启示,你那两颗恒星已经在声明:只要你愿意存储起你自己,真就将与美结盟,蓬勃而生。”[6]14诗人把“你的眼睛”比作“两颗恒星”,因此第一个诗行就转化成了“我从两颗恒星中得到启示”,令人联想到在耶稣基督降生当晚指引道路的那颗圣诞之星。在诗人眼中,年轻人如同圣诞之星那样,既圣洁又高不可攀,是他生命中的指引,给他带来希望,令他敬仰。但是《圣经》中并未详细说明圣诞之星的类别,可是诗人却明明白白地指出是恒星,这是诗人对圣诞之星的有意改写。这也体现出文艺复兴时期以托勒密天文学为基础的天人对应说对莎士比亚的影响。按照这种理论,天是人以外的自然世界,是大宇宙;人就是小宇宙。大宇宙有太阳和月亮两颗恒星;而作为小宇宙的人也有两颗星星,就是眼睛。日月常会被云雾遮挡,但爱人的目光却永远明亮给我带来希望。一方面诗人以星明志,表达对年轻人的友情有如日月亘古不变,向年轻的庇护人暗示自己永远是他的衷心的仆人,决不逾矩。诗人的这种心态正是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庇护人和被庇护人关系的真实写照,因为文艺复兴时期非常强调秩序和稳定,不鼓励和提倡人们僭越,每个人都恪守其相应的社会位置,这与现代社会充满流动性和上升机会的文化氛围截然不同[7]。另一方面也表达出诗人对人的颂扬,上帝所创造的大宇宙固然美丽,但人的小宇宙更加壮丽和崇高,是“神的最美丽、最完满的作品”[8]。
圣诞之星指引耶稣基督的降生,《圣经》中提摩太前书第1章第15节中说:“基督耶稣降世,为要拯救罪人,这话是可信的,是十分可佩服的。”[5]365耶稣基督将给世人带来救赎,为普通教众的复活带来可能性。同理,第14首十四行诗中恒星指引的是“只要你愿意存储起你自己,真就将与美结盟,蓬勃而生”。“存储起你自己”是诗人劝诫年轻人结婚生育后代,这是诗人所倡导的爱,并非自爱。面对时间的镰刀,一切美好的形体都会形销俱损,所以繁衍后代是神圣的,只有这样才能与血腥的时间暴君做斗争,才能够给自己带来救赎,获得美和生命的延续,借此才能保全全人类的美。通过面对时间,莎士比亚在十四行诗中处处流露出对“人生无常,韶华易逝”的感伤,但诗人并不消极悲观,而是赞颂人的生命的美好和神圣,相信人类生命的永恒掌握在自己手里,从基督教中获得启发找到了一条超越时间获得不朽的道路:结婚—生育后代—再结婚—再生育后代,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3.披着羊皮的狼
狼是西方文化史上的重要原型,常指一种原始的、具有某种野性的力量。在基督教话语体系中,狼与上帝交恶,常常违反上帝的指令和规则,屡屡作恶,被打入地狱。狼成为了禁忌,是人类罪恶的远祖,不断地向人们传递恶魔的信息,阻碍人们追求神性的灵魂[9]。《圣经》中马太福音第七章第15节中:“你们要防备假先知。他们到你们这里来,外面披着羊皮,里面却是残暴的狼。”[5]12“外面披着羊皮,里面却是残暴的狼”指虚假的先知,徒有其表,但他们里面却隐藏着邪恶的存心与动机,会将人们引入黑暗地狱。经文用“披着羊皮的狼”警示教众要提防各种虚假,坚守真理,追求神性。
十四行诗第96首中诗人明确批评了年轻人爱人“给常犯的过错镶上金边”的错误行为。诗句“如果恶狼穿上羔羊的外衣,不知有多少羔羊将被凌辱”,诗人使用狼的原型,借用《圣经》中的教义,劝诫贵族年轻爱人远离伪善。一旦粉饰自己缺点,就如同一只披着羊皮的恶狼,不但贻害无穷,还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遇。诗人勇敢地承认人性的脆弱、人的存在不完美,这样“那些出现在你身上的過失,也这样由假变真,受到颂扬。”“真”是值得颂扬的,因为它与美是同质的,展现了美的另一面。事实上,莎士比亚每每在十四行诗中论及到美,总是将其与真和善连接在一起,如第37首十四行诗中写道:“虽然我遭受命运恶意残害,但你的德与真给我安慰。”[6]37第53首十四行诗中,诗人说:“一切外表的美有你的一份,如论内在,唯有你一片赤诚。”[6]37每个人的缺点因为它的真而变得美。所以年轻爱人要坦然面对缺点,因为“无论优点缺点,都见爱于人”。诗行最后一句“别一意孤行了,我深爱着你,你的就是我的,那名誉也是”,即劝告年轻爱人保持自身的真,远离伪装的假。
总体来说,十四行诗第96首使用《圣经》中狼的原型,既表达了深沉热烈的感情,又饱含分析说理,透出鲜明的理性;既体现出诗人立足于基督教的严肃的道德底线,也映射出诗人基督式的人文关怀。
三、结束语
莎士比亚在十四行诗中巧妙地运用《圣经》中的三个原型,不但生动地表达了对友人炽热忠贞的感情、对时间的不屈抗争和超越及对真善美的坚守,还增添了诗篇的意蕴,能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和共鸣,更深刻地领悟诗人表达的感情和情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在基督教精神的基础上注入了新的时代精神,颂扬了人的价值和力量,流露出闪耀着生命之美、爱之美的人文主义关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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