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儒学与中国文化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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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盖叶勤
多年以来，儒学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引起人们的思考。有些学者认为儒家思想是现代化的障碍，致力于现代化，必须扫除儒家学说。也有些学者认为儒家的许多思想观点有助于现代化，在致力于现代化的过程中应阐扬儒家的一些思想观点。这两种见解，各有所见，亦各有所偏。事实上，儒学包含复杂的内容，其中有许多观点确实对于现代化有妨碍；但是也有许多观点却是对于现代化有一定裨益，是现代化所必需。不宜只看到一个方面。
简单说来，儒学“重义轻利”、“重农轻商”的态度对于商品经济的发展确实起了一定的阻碍作用。儒学“重道轻器”，不鼓励对于自然科学的研究，对于中国没有产生自己的近代实验科学确有一定的关系。现代化的实质是工业化，儒学没有促进工业生产的作用，是明显的事实。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儒学也有许多观点，对于社会的正常发展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这里可以举出三点：一是关于个人意志独立与人格尊严的思想；二是关于人际和谐与天人调适的思想；三是强调社会责任心的思想。
“意志独立”、“人格尊严”，都是现代的名词，古代虽无这类名词，却有这类思想。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不可夺的志即是独立的意志。荀子说：“心有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行可劫而使屈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这是关于意志独立的更明确的表述。儒家肯定人都有独立的意志，这标志着人的自觉。孟子提出“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他举例说：“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这“所欲有甚于生者”即是人格的尊严；“所恶有甚于死者”即是人格的屈辱。《礼记・儒行篇》宣扬“可杀不可辱”是更明确的表述。这意志独立、人格尊严的思想在历史上对于中华民族的发展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符合于近代精神。
儒家宣扬人际和谐与天人调适，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有若说：“礼之用，和为贵。”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按“和”的观念起源很早，《国语・郑语》记载史伯说：“以他平他之谓和”。以他平他即聚集不同的事物而达到一定的平衡，可以说表现了多样性的统一，这是文化发展的准则。“和”包含差别性，又包含统一性，是众多有差别的事物之统一。“和”亦称为“和合”，和表示不同事物相应，合表示不同事物的会聚。儒家宣扬人与人的和合，即化解矛盾而融为一体。《中庸》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是儒家的理想，虽然事实上不能做到，但宣扬人与人之间的团结互助，还是有重要意义的。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多数儒家学者宣扬“天人合一”，也有少数儒者强调“天人之分”，而最有影响的是《周易大传》关于天人关系的学说，《系辞上传》说：“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文言传》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这是说，要全面了解天地之道，同时对于天地之化加以范围，以使万物都成就起来，在自然变化未来到之先加以引导，在自然变化发生以后加以顺应，达到人与天地的相互调适。这种观点与战胜自然、克服自然的观点有所不同，可以说是一种比较全面的观点。我认为，儒家关于人际和谐与天人调适的理论观点对于文化的现代化是相适应的。
儒家宣扬个人意志独立及人格尊严，同时又强调社会责任心，认为人人对于社会的治乱应负一定的责任，对于社会应担任一定的义务。孔子说明：“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谁与？”孟子举大禹后稷为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这就是所谓“以天下为己任”。后来范仲淹宣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都是强调个人对于社会应负一定的责任。这一观点对于社会的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儒家的这些思想观念是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的重要内容，在中华民族的发展过程中曾经起了重要的积极作用。但是儒家也有严重的缺点，除了“重义轻利”、“重道轻器”的偏失之外，儒家强调“尊卑有序”、“贵贱有等”，主张“尊尊、亲亲”，都是对于社会进步的严重障碍。儒家有提倡“三讳”，“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孔子更主张“父为子隐、子为父隐”，都完全违背了法治精神，都是根本错误的，必须加以彻底的批判。
儒家的许多观念都具有两重性。例如儒家所宣扬的道德，既具有时代性的内容，又具有普遍性的内容，其时代性内容应加以批判，其超时代性的普遍性内容仍加以提倡。如“忠”，忠于皇帝的“忠”应彻底否定了，而忠于祖国的“忠”是必须肯定的。又如“孝”，传统的“孝”含有对父母绝对服从的意义，这是必须改变的，但是敬养父母还是必须肯定的。孔子所说：“至于犬马皆有以养，不敬何以别乎？”还是正确的。对于儒家所讲的“仁、义、礼、智”都应做这样的分析。对于专制主义的道德应加以批判，对于传统美德还应加以发展。
文化的发展是有变革性的，又是有积累性的。对于前人的历史局限必须加以克服；对于前人已经发现的真理还应该继承下来。不但儒家的正确观点应该继承，古代道家、墨家、法家的正确观点也应加以发扬。
现代化是从西方开始的，西方的先进经验必须学习。但西方还有一个特点值得注意，即西方国家都强调民族的主体性，高度宣扬民族的自尊心自信心。我们中华民族在向西方学习的同时也应具有民族的自尊心与自信心。而民族的自尊心自信心，以对于本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的了解为基础。必须对于本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有所了解，才能具备民族的自尊心自信心。应该承认，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是文化继续向前发展的源泉，这是首先必须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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