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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经:档案底色 史家风范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王天泉

  
   2008年4月9日上午9时整,已是古稀之年的秦国经先生如约地站在故宫西华门前,远远望去,像一棵不老松。本来记者说去档案馆找他,因为记者去过第一历史档案馆,对一史馆还是比较熟悉的。但他执意要等我,他的诚恳和执著让我不忍心再坚持我的意见。
   秦先生是骑单车过来的。戴一顶灰色毡帽,架一副茶色眼镜。个子不高,身体微胖,但步履稳健,精神矍铄。采访就在他工作了37年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里开始。
  
  “钻进去,也就不枯燥了”
  
   1960年,一个24岁的河南青年来到中央档案馆明清档案部(一史馆的前身)。他就是秦国经,刚从中国人民大学档案系毕业。
   那时一史馆还在北京西郊温泉。明清档案虽然大部分搬到西郊温泉,但是内务府档案和累年积存的散乱档案,仍然存放在故宫古老库房之内。回想起当初到故宫档案库的情景,他告诉记者:“我们刚来的时候,经常戴着口罩进库房整理档案,尘土很大,出来时已经面目全非了,容易得炎症。我的眼睛红肿,就是那时落下的根。”
   1969年年底,明清档案部搬回故宫。1980年4月,正式建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并盖了新的库房大楼。档案馆体制虽历有变化,但秦先生明清档案整理却始终如一。
   秦国经是一位聪明好学的年轻人,有一股河南人的倔劲。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接触档案,他对明清历史档案的形式和内容逐渐熟悉起来,开始真正地认识到明清历史档案的重要价值,其心思渐渐地深入到卷帙浩繁的“故纸堆”中去了。在这个转变过程中,使他高兴的是,他还从工作中发现了不少乐趣。“钻进去,也就不枯燥了。”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是他几十年对待工作和研究的态度,也是他做好工作和研究的窍门。“如果你对某件事情有兴趣,钻进去了,发现了它的价值,自然就会把自己的精力投入进去。”他说。
   他发现档案里有很多新鲜的内容,记载了许多有意思的历史细节。对档案内容了解后,对比当时的一些著作,他感到也并不完全准确。比如,人们印象中说到皇帝就是吃喝玩乐,通过档案他发现也不见得是那么回事情,像雍正皇帝,经常看奏折看到晚上两三点,批阅的文字有时比大臣的奏折本身还要多。进而他开始觉得档案工作者有责任用档案印证历史事实,让人得到真实的历史情况,吸取到真正的历史经验与教训。
   末代皇帝溥仪的档案都保存在一史馆,有几十万件。秦国经在整理溥仪档案的过程中,感觉到有许多新鲜史料还没有写进著作,公布于世。那时,记载末代皇帝溥仪的书已经在社会上发行了,而且影响很大。但当时档案不开放,不公布,他只好把这些搁在心里,慢慢积累,等待时机。后来,历史档案可以开放和公布了,他利用逊清皇室档案,撰写了《逊清皇室轶事》,这是他最早出版的一部书。
   此后,他还陆续发表了《论乾隆帝治理宫廷的功绩》、《想有作为的光绪》等史学方面的论文。
   业务工作上,他也是一个有心人。每整理一件档案,做一项工作,就要进行总结。书本上更多是一些原则性的东西,而具体的业务工作则丰富多彩。积累多了之后,就形成了自己的看法。他先后写了《清代档案的特点与整理原则》、《认中国档案的分类》、《明清档案的价值与作用》等,这些文章发表后他特别高兴,又促进了他对明清历史档案工作的兴趣。
   秦国经通过多年的体会认识到,做历史档案工作必须进行历史研究,不研究,就不能提高业务水平。他很怀念档案馆的研究气氛。过去档案馆有一个好处,每年档案馆都安排一定时间进行业务学习,或者从事一些集体的编研项目,如《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概述》、《清代中央国家机关概述》就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作为个体来说,工作或项目完成或者进行到一定阶段,给定一个总结时间,对前段工作进行小结,这样从制度上给档案从业人员有总结、提高的时间,取得成果的机会。但更多的时间还是要自己去找,毕竟要高质量地完成本职工作,要敬业。当然,他也不客气地指出,在档案部门工作,要应付也好应付。
   新中国档案事业的开创者曾三提出档案工作者要学习司马迁,他的话是很有道理的,现在也没有过时。经验和经历告诉他,档案部门如果不能培养出一批专家,在社会上就占不到应有的地位。
   30多年来,他主持和指导、亲自整理的档案有11个全宗,130万件,像溥仪档案、军机处录副奏折、外务部档案、农工商部档案、邮传部档案等,约占一史馆馆藏总量的12%。20世纪80年代后,一史馆最早把计算机、缩微技术引进过来,他主持编写了《清代档案分类法》、《清代档案主题词表》、《清代档案著录规则》以及《明清档案编号规范》等标准,奠定了历史档案现代化管理的基础。
   到目前为止,他发表有关档案、历史方面的论文计有80多篇,约60多万字。主编、撰写(含合著)的专著计有30多部。
   他把青春和智慧都贡献给了明清档案事业。
  
  
  “退休后的10年是我研究工作的黄金时期”
  
   1997年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副馆长任上退休后,秦国经没有沉寂下来,像一般的老人那样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相反,这10年,是他研究工作的又一个黄金时期。他担任了中国紫禁城学会副会长、中国圆明园学会理事,主持“明清宫廷建筑档案文献编纂研究”。他独著、主编了《明清档案学》、《紫禁城皇家生活全景》、《御笔诏令说清史》、《清代文书档案图鉴》、《乾隆皇帝与马戛尔尼》等5部书籍,166万字。如果说退休前的研究工作还是零散的、不系统的,那么退休后他的研究工作可以说是有计划的、成系统的。
   他认为,搞文史研究,不像搞技术工作和技术研究,一般是在年轻时出成果。搞文史工作的人退休后,正值60~70岁,体力也行,也是一个人思想和经验最成熟的时期,正是有基础的时候,确实可以也应该多出成果。他自诩他这个人资质并不差,他想通过他的努力证明,与别的界别比较,档案界也可以出专家。
   1994年,秦国经撰写的《中华明清珍档指南》出版了,由档案界耆宿吴宝康作序。吴老在“序言”提出明清档案学的概念,鼓励他再接再厉,创建明清档案学。
   明清档案事业搞了七八十 年,还没有一本著作来概括。于是,在吴老的提示下,他开始构思《明清档案学》。2005年,一本沉甸甸的《明清档案学》出版了。该书对明清档案工作分类、整理、研究等各个环节的关系,明清档案工作的意义与原则进行了总结,而且系统地、深入地揭示了明清档案的内容。因此,该书既是档案学范畴的一本书,也可以看成是查阅明清档案的一本工具书,是明清档案学研究的开山之作。该书是他比较满意的:“完成这项工作,也算向培养我的人民大学档案系交出了一份圆满的答卷。”
   应该说,为完成这份作业,他写了30多年。
   他与同事合写了《乾隆皇帝与马戛尔尼》一书。在此前英国人、法国人出过相关的书籍,但他们好多地方都是从英国、法国的角度来写的,有的地方写得不真实,连马戛尔尼自己写的日记也有不真实的地方。比如,马氏向英国王说,为了维护陛下的尊严,见到中国皇帝没有行磕头之礼。而根据一史馆档案记载,大概也是妥协的产物,马氏在承德避暑山庄万树园觐见乾隆时,按英国方式行的是屈膝半跪之礼;而在澹泊敬殿正式举行乾隆皇帝寿辰庆典时,马氏则和中国臣民一样,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这本书以档案为依据,纠正了过去一些不真实的说法,真实地揭示了18世纪英国与中国两大帝国初次撞击的情形。
   退休后的秦国经还参与了大型《清史》的编写工作,编写其中的《清朝册封使臣表》、《清朝驻外使臣表》、《清朝驻外领事表》,它们是新编《清史》“史表”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也花费了他相当精力,因为每一个使臣,都要求有若干证明材料来说明其情况,工作量相当大。因此组织给他配备了两个得力助手,目前基本上完成了。

   他请一位书法家给他写了一张条幅挂在家里,写的是“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他认为,人类如同天地日月运行,长久不息。天转地旋、日新月异,作为地球上的人类,应该随着万物变化,自强不息,才能永远立于地球之上。
   质朴、刚健中华文化的精髓已经内化在他的血液里,并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言行中表现出来。
  
  “如何把中华民族优秀
  的历史文献传承下去”
  
   在一史馆30多年的工作生涯,秦国经见证了明清历史档案事业的发展变化。虽然已经退休,他仍然心系档案。
   他提出档案馆要形成自己的研究特色。档案馆业务水平的提高,一方面要提高档案整理、分类、计算机管理水平;再一个必须把相关史学研究作为重点,搞明清档案工作,必须要懂得明清史,要培养一批档案专家和明清史专家。与专门的历史研究机构不同,他们更注重宏观研究,我们更注重微观研究。这也是我们的特色所在。
   他呼吁要加强与台湾方面的合作。台湾故宫有40多万件明清档案,主要是宫中档、军机处档、内阁档等一些清中央机关重要档案,与一史馆档案本来是一个整体。现在搞计算机管理,应该加强沟通,尽量统一标准。否则,今后交流时就会出现障碍。清宫档案产生在故宫,保存在故宫,故宫是海峡两岸明清档案的“娘家”。无论是一史馆还是台北文献馆都要与北京的故宫加强联系,以便明清档案事业更好更快地发展。
   中国文化之所以长久不衰,与我们几千年来历史记录的连绵不断有很大关系。作为一个文化人,他特别关心我们的历史记录是不是能够一代代保存下去,中华文化是不是能够一代代传承下去。
   从周朝起,重要文献都藏之金匮,后来汉代又建造石渠阁等石质建筑保存文献,明代修的皇史 ,今天仍然在发挥作用。现在的档案建筑很现代化,但耗费甚多。而传统的档案馆建筑则自然、环保、节能。他寻思:“能否在传统建筑里保存国家一些传世经典文献,或者建造几个这样的档案库来保存档案?”
   档案制度上,明朝和清朝都有副本制度以备不虞,比如《永乐大典》、《明实录》。他认为,从中华民族文化传承和发展的角度来看,极端重要的文献、传世作品一定要有副本。
   副本可以是纸质的,也可以考虑用其他载体。明清档案都是纸质文书,墨写的现在看起来跟新的一样。石刻的文献,几百年都不坏。对于现在的无纸化办公,这个东西他不太懂。但他对缩微品、电子文件的长久保存心存疑虑,希望有关部门加强研究这个问题。他建议:“我国近现代历史上重要的文献,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用其他的载体做个副本,比如刻在石头上,或者钟鼎上,这样可以保存得更长远。”
   他相信,只要我们有历史眼光,有远见,中华民族优秀的历史文献和历史文化就一定能够传承下去。
   钟情明清档案,醉心历史文化。档案家的厚实底色,史学家的泱泱风范。这就是秦先生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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