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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在》人物形象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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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作为张洁《无字》之后再次转型的代表作,发表于2005年的《知在》围绕一幅古画,讲述了贾南风、金文茜、金文萱、叶楷文、安吉拉、毛莉等五代人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本文拟以女性主义为切入角度,以张洁小说《知在》为研究范本,以小说第一代故事的男女主角贾南风、一痴为研究对象,分析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特质及女性意识。
  [关键词]张洁 《知在》 人物形象 女性主义
  作为张洁《无字》之后再次转型的代表作,发表于2005年的《知在》围绕一幅古画,讲述了贾南风、金文茜、金文萱、叶楷文、安吉拉、毛莉等五代人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面对小说第一代故事的男女主角,张洁凭借通透、睿智的女性眼光,完成了历史人物贾南风、一痴的重新塑造,体现出鲜明的女性意识与颠覆性意义。
  贾南风,西晋惠贾皇后,史载“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专擅朝政、淫乱暴虐,被认为是西晋时期“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罪魁祸首。然而,在第一代的故事中,张洁并没有延续如是女性“祸水论”的套路书写贾南风的故事:在她看来,曾几何时,贾南风也有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是父亲母亲的贪婪把她推入了宫门,嫁给了司马衷——一个“为人痴呆不任事”的男人。她就此被卷入了西晋尔虞我诈、摇摇欲坠的政治漩涡,成为了家族扩张权势的棋子。
  “她,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何曾有过鸿鹄之志?即使有所抱负,也和社稷无关。可谁让她被‘卖’给了最没有操守、信义、忠诚可言,无风三尺浪,戴着社稷这项堂皇之冕的政治?”开弓没有回头箭,贾南风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司马衷即位后,贾南风斩杀太傅杨俊,赐死司马宗室司马亮、司马玮……“无杀天下之狠,何来天下之安?”“宗室日衰,八王纷争,风雨飘摇的王朝……加上这样一个昏聩、白痴、丝毫不尽帝王之责的司马衷……”贾南风“说是把持朝政十年,真是与虎谋皮的十年”,为了生存,为了自己不愿肩负但是无从选择的江山社稷,她只能披荆斩棘,“继续杀将下去”。
  就此,在张洁的眼中,贾南风从来不是一个专权篡位者,而是一个谋略过人也无可奈何的政治家。相貌丑陋却满腹经纶的她先天因为容貌失去了做小女人的权利,丈夫的痴傻昏聩让她也没有办法退居其后安安心心做一个后宫中的皇后。甚至于,政治局势的动荡,诸王的狼子野心,让她没有办法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好人”——为了活着,为了生存,她必须走上政治舞台,从“鱼肉”,变为“刀俎”。“私拟诏书,弄权乱政之说,曾几何时成了她的专利?”“八王之乱,分明是司马宗室诸王之间的拼杀,却说由她而起。”“即便她没有任何作为,天下也不会有片刻安宁。为什么让她为司马宗室‘由负天下’的罪行负责?”于此,张洁解构的是男尊女卑以及女性祸水论的虚妄: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世界只应该由男性征服?与此同时,谁说亡国之祸都是因女性而起?如果女性真能只凭借容貌魅惑天下,那么又何来面目丑陋、性情刁悍的贾南风将一众男性踩于脚底?
  从而,通过西晋朝堂,张洁其实呈现的是一个以男性阳具为绝对中心的男权社会。在这样的社会当中,权力成为了唯一的阳具象征,也是人们唯一的争夺对象。而权力之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成为无差别的被阉割的太监——面对阳具垂涎三尺的可怜虫。与此同时,在张洁看来,争权夺利的理由,也从江山社稷成为了微不足道的“活着”与“生存”。“杀”,或者“被杀”,整个社会的荒谬直接导致了“生存”一这一人的最基本需求其满足途径的荒谬。
  与此同时,在张洁看来,贾南风也是个有血有肉普通的女人:在外人眼中丧尽天良、辣手无情的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变作一朵花或者是一棵草,既不知愁为何物,也不知情为何物,来去匆匆,一岁一轮回,不待尝遍世间百态,便凋谢去也”。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像一般女人那样哭一场”,“以自己的后位,换取一痴的哪怕是一次真情实意的爱抚”。然而,她是皇后,司马衷的皇后。而她的一生所爱——一痴,却是自己妹妹贾午的未婚夫。
  作为贾南风胸口上的朱砂痣,一痴与贾氏姐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情窦初开的贾南风于乱世当中,在一痴的眼里,感受了自己没有却极其渴望的“玲珑剔透”“海阔天空”与“大悲大悯”。她爱上了这个名为一痴的男人,从他“肥头大耳、欢天喜地、连爆竹也不敢放”的少年,到他“一袭青色长袍,宽袍大袖,更显得形影消瘦”的青年。可以说,这样的一痴,是作为乱世当中独一无二的清流出现的。他的淡泊,他的宁静,是那个浮躁的时代缺乏的人性的关辉与“人”的本原。那是一种去文化塑造后“人”最本真也是最纯粹简单最具力量的样子:“总是在退一步之后享受海阔天空的人,是任什么也无法将他操纵的”,“对她来说,一痴是她剩下的、唯一干净的地界了。”
  然而,一痴真的无所牵绊、无法操纵吗?他的男性身份、他的男性阳具让他无可避免陷入情欲、爱情、政治的漩涡。姐妹争夫,贾午利用熏香生米煮成熟饭,和一痴有了终生之约。然而后来,贾午移情别恋,贾南风为了一痴亲自诛杀贾午、韩寿。她“违背了与一痴的终身之约,那可不等于忤逆了自己!”说到底,贾南风对于一痴的爱,不是一种男女之间的占有或者情欲,她爱一痴,是因为在一痴身上看到了未曾有过的作为“个体”的自己。或者说,一痴本身就是贾南风的另一部分——当征战泥淖的贾南风身心俱疲,她总希望还能有个单纯、宁静、简单的地方可以安置灵魂。
  所以,贾南风能够原谅妹妹的“先下手为强”,却不能原谅妹妹的“弃之如敝履”。那是对她最圣洁的世界的不屑与玷污,她已经满身鲜血,绝对不能容忍最后的圣地再添瘢痕。
  于是,贾午死后,贾南风宣一痴入宫担任中书令。一方面,此时的她“多么地软弱、无助、技穷;多么盼望能有什么东西靠一靠”。一方面,她也希望屬于自己身体另一半的白莲能够在自己的宫阙无所顾忌地盛开。然而,一痴终究是男人,如若伴她盛开,终究遭人非议。于是一痴毅然决定净身——他愿意守候她,以一个没有任何性别符码存在的形式。
  很难想象贾南风面对蚕房里的一痴作何感想,更难想象的是,她最终自己手起刀落,割舍掉了一痴的性具也割舍掉了自己所有的爱欲。他们终于可以无关性别、无关情爱、无关权力、无关一切的一切真正合而为一了……他阉割掉了自己的阳具,也就阉割掉了性政治与性别——这个世界对他最后的纠葛与牵绊,他真正成为了无所牵挂、无所顾忌却真真正正的自己,真正为贾南风保留了最圣洁的一亩三分地。   所以在故事的最后,当一痴去世,当贾南风被司马伦所俘,面对一杯毒酒,一生风云跌宕的她想起的却只有一痴留给她的《心赋》与一幅画卷。“自己没有白白用一生来相守这个人”,贾南风轻抚画卷喃喃想着。在这长夜难明的世界里,她终究还有一痴,还有最后那一缕干净的自己。
  从而,在第一代女性的故事中,我们其实看到的便是贾南风的分裂与重逢。曾几何时,她也愿意做一个可爱单纯的姑娘,然而政治、生存的重压,让她将自己异化成为了权力的工具。而作为这个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痴却并不是作为一个典型的“男性”形象出现的。在人人追逐权力阳具的社会里,他毅然决然阉割掉了自己的阳具,留存了自己作为“人”的本真以及“海阔天空”的生存方式——他是张洁在极端社会环境里塑造的最极端也是最纯粹的“人”的形象:一切的符码都在他身上消失,一切的符码也在他身上重生。他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只是文化塑造背后、制度权力背后,简简单单的“人”一简简单单的自己。
  贾南风爱上一痴,不如说是爱上了那个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作为“自己”的贾南风。而一痴用一生守候,不过是守候那个倔强、坚强,敢于与命运、与生存抗争,执着于甚至疯狂于“自己”的真谛的一痴。她,就是他。他,也是她。值得注意的是,有别于张洁前期、中期创作中的男性形象,一痴体现出鲜明的去性别化塑造后的“新人”特质。换而言之,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面对生活与生存的重压,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作为“人”的初心和追求,“人”的身份的返璞归真,让他不再是男人、男性、男子汉、小男人等男性符码,反而成为了最原始、最简单的自己。而此时的张洁,也就不再是曾经那个面对男权大肆阉割的张洁,她成为了大彻大悟从而大悲大悯的女神。面对芸芸众生,她旁观且思考,超越了性别、文化、时间、空间……如电如幻如梦。
  颇有意味的是,在小说结尾,面对贾南风、一痴的离场,张洁以“Z”的名义给第五代女性写了这样一封信作为故事的句点。信的内容很简单,“到印加帝国去吧,人类的许多疑惑,差不多在那里都可以找到答案”。答案是什么呢?无从知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从西晋到当代,贾南风们穷其一生困惑的是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的人的终极问题。而通过一世情爱,通过五世轮回,她们通过一痴们,通过人之为人最原始的初心和冲动,找到了自己性别的根、生活的根、历史的根、文化的根……她开始在无差别的芸芸众生中醒来,“知晓”了自己“我从哪里来”,开始“困惑”脱离花木兰、女人等身份之后,自己应该如何作为“自己”存在。
  当然,这一存在方式是什么,这一条路通向何方,在《知在》中,贾南风们未曾找到答案,张洁也并没有给我们答案。在她们看来,所谓“知在”并不是一个具体的、物质性答案的问题,也不指向一个具体的、物质性的答案,而是一种态度——一种“让创作……成为个人的事,越来越与他人无关”的写作态度,一种刨根问底、拒绝盲目的生活态度,一种直面内心、建构自我的生存态度……所谓“知在”,因为“知晓”,所以“存在”。
  对于小说,李敬泽曾言:“(故事)写的是永世的孤独,是不可‘知’……时间中一切都在流失,空间中一切都在隔绝,我们习惯的借以建构意义的时空架构在张洁看来仅仅证明了我们对流失和隔绝的不自知。事情的吊诡之处在于,对孤独、流失和隔绝的求证同时也是对‘在’的执着想象和追猎,张洁相信我们活于贫瘠的幻相之中,因此她也同样热烈地相信,在幻相背后,在眼前這个坚固光滑的时空深处,世界的无穷秘密等待着天启的耳朵去谛听。”的确,只有用心用情谛听世界、谛听人性,只有面对孤独、流失和隔绝勇敢直视,甚至大胆言说,只有让人彻底成为“人”一返璞归真作为“自己”的人,而非“和男人一样的人”,甚至“男人”,或者“女人”,存在的真相——“我从哪里来”的真相才会真正为人“知晓”,真正“存在”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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