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小说社会性主题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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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孙 倩
多年来在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备受争议的女作家萧红,以她独特的审美角度及艺术风格征服了众多的读者,有人说她的作品与时代相脱节。游离于政治之外,这无疑是对她作品的一种误解。萧红早年进入文坛之时深受鲁迅先生的提携,可以说她是鲁迅的得意门生,后来她成为了“左翼”作家之一,在她的创作道路上,她曾受到“左翼”作家萧军、金剑啸、罗烽、白朗等作家的深刻影响,把她熟悉的生活题材与时代主题相结合,走上了健康而坚实的文学之路。她在创作过程中和其他的“左翼”作家稍有不同,其他如萧军、罗烽、白朗等在写作时都把笔触直接对准抗日战争这个主体,从正面描绘侵略者的残暴血腥、战火的硝烟弥漫、英雄的流血牺牲等。而萧红却独辟蹊径,以同情的目光关注那些处于战争边缘的劳苦大众,对战乱给广大人民带来肉体上的摧残和精神上的磨难进行深层审视,从人类意识的角度去审视战争、鞭挞战争。实际上萧红正是以与“左翼”主流文学要求相一致的社会性主题进行创作,从她的作品上看其社会性主要表现在抗日战争、反对阶级压迫和揭示封建主义传统意识对人民身心造成的双重伤害这三个方面。
1、反映抗日战争
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正处在阶级压迫与剥削异常惨烈的时期,日本帝国主义的隆隆炮声敲响了国门,从此中国人民便面临着无数的灾难与屈辱,当时中国现代文学也挣扎在死亡的边缘线上,以顽强的斗志和毅力同敌人进行着殊死搏斗。当时东北作家群的大部分作品都反映了东北沦陷区人民在阶级压迫下的垂死挣扎、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惨痛呼号以及其逐步觉醒。例如罗烽的《第七个坑》、《呼兰河边》,舒群的《老兵》、《邻家》,萧军的《八月的乡村》,端木蕻良的《压岁钱》,白朗的《轮下》等作品中真实地记录了日本侵略者将中国人活埋、剖尸、奸淫、喂狗等令人发指的兽性行为,以激起人们反抗的怒火,这些作品记载了中国人民由惊慌失措到坚定勇敢、由愚昧麻木到觉醒反抗的转变的思想历程,表现他们积极进取、英勇无畏、不怕牺牲的可贵精神。而缺少战斗经历的萧红却认为――作家被迫去写自己不熟悉的题材只会有害于文艺,只要善于观察,抗战的题材处处皆是:“譬如我们房东的姨娘,听见警报就骇得发抖,担心她的儿子,这不就是战时生活的现象吗?”虽然她在抗战之初发表了大量的直接反映抗日战争的作品,如《天空的点缀》《火线外》《孩子的讲演》《旷野的呼喊》等,但是在作品中仍然没有血腥屠杀的场面,她作品中反映的更多的是抗日战争给千千万万个家庭所造成的无法弥补的损失。《看风筝》中作者没有把儿子所从事的革命事业作为叙述的重点,而是着力表现孤独的老父亲对外出不归的儿子的思念与寻找;《北中国》中耿大先生苦苦思念着外出抗日的儿子,儿子的死讯让他发了疯,在给儿子一封又一封根本就发不出去的信封上写着“大中华民国抗日英雄耿振华吾儿收”,最终孤独而凄惨地死去,而耿太太在等待、寻找的三年中“说东忘西”、“说南忘北”,不停流泪;《朦胧的期待》中的李妈则由于心上人要上抗日前线而失掉了获得幸福的机会:《牛车上》中王六嫂的丈夫被征上前线,留给妻子的是无尽的等待以及独自养家糊口的种种艰辛。
在《生死场》中,萧红还写到了由于异族的侵略而造成田野的荒废,这激起了那些村民们的抗日怒火。“在‘王道’之下,村中的废田多起来”,“洼地没人种,上岗那些往日的麦田慌乱在那里”。停脚在荒芜的麦田里、驻足在蒿草充塞的瓜田中的赵三,感到心疼。而当他“阔大开胸膛,呼吸田间自由的空气,他又不愿意走了”。农民们这种对土地的热爱、依恋使他们蓦然间觉醒,赵三在“革命军”宣誓大会上,发表着激情澎湃的讲话:
“国……国亡了!我……我也老了!你们还年青,你们去救国吧!我的老骨头再……再也不中用了!我是个老亡国奴,我不会眼见你们把日本旗撕碎,等着我埋在坟墓里……也要把中国旗子插在坟顶,我是中国人!……我要中国旗子,我不当亡国奴,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不……不是亡国奴……”
作者尽力用语言的重复与停顿来表现赵三觉醒后极其激动的心情,也写出了当时处在“生死场”上的蒙昧的人们的觉醒状态,写出了他们也是作者心灵的呼声。当然,受思想觉悟的限制,仍然有无动于衷的人存在,比如说王婆的儿子平儿却“仍回到睡中,爹爹正鼓动着力,他却睡了!爹爹的话在他耳边,像蚊虫嗡叫一般无意义”;而二里半呢“只有二里半在人们宣誓之后快要杀羊时他才回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抓一只公鸡来!只有他没曾宣誓,对于国亡,他似乎没什么伤心。他领着山羊,就回家去。”可见,千百年来形成的僵化、麻木的生存方式,还是不那么容易打破的。“如果国民觉醒仅仅意味着在外来侵略者打破旧的生活轨道后,从动物走向人,从非主体变成主体,那就未免太简单而理想化了。”虽然如此,但是赵三的发自心底的呼声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还是有一定的鼓动作用,是东北农民这种觉醒意识的表现,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东北人民还是有良知的,一旦他们得到正确的领导,就会从麻木与不觉悟中清醒过来,成为革命的中坚力量。
2、反对阶级压迫
萧红的一生经历坎坷、颠沛流离,在她经过长期痛苦的挣扎和流浪后受到“左翼”作品的精神的引领,尤其是她受到导师鲁迅的支持,使她走上现代文坛。长期的流浪生活让她有机会接触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劳苦大众,她对贫富悬殊的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等不合理的社会现象,那些贫苦的劳动人民受到地主、资本家非人的待遇等现实情况有着很深的体会。她用敏锐的目光捕捉相关的题材,写出了很多反映人民疾苦的文章。小说《王阿嫂之死》以及其悲愤的笔调控诉了地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描写了王阿嫂一家奴隶一般的悲惨遭遇,王大哥给张地主赶着起粪的马车时,马腿给石头砸断,张地主却扣下了他一年的工钱,这等于断了他们一家的活路,王大哥被逼疯了,而张地主却趁他睡在草垛上时,派人把草垛点着,活活烧死了王大哥。即将生产的王阿嫂因在地里多喘了一口气,而被张地主狠狠地踢了一脚,使得王阿嫂早产,最终连同刚出生五分钟就死去的孩子一起躺在血泊之中。作品向我们揭露了地主阶级的惨无人道以及阴险狠毒。
还有在小说《夜风》中有一段洗衣裳的李婆子和地主张老太太的对比描写:
洗衣裳的婆子有个破落无光的家屋,穿的是张老太太穿剩的破毡鞋。可是张老太太有着明亮的向着玻璃的温暖的家,穿的是从城里新买回来的毡鞋。这两个老婆婆比在一起,是非常有趣的。很巧,牧羊的长青走进来,张二叔也走进来。老婆婆是这样两个不同型的,生出来的儿子也当然两样:一个是掷着鞭子的牧人,一个是把着算盘的地主。
当李婆子对张太太说因病而先回家休息的时候,张太太却要回了昨夜给李婆子的止咳的一片药片,嘴里还说着:“昨夜给你那药片,为着今夜你咳嗽来吃它,现在你可以回家养着去了,把药片给我吧,那是很贵呢,不要白废了!”药片给李婆子吃是为了能让她在病中仍然给地主卖力,而一旦无法被榨出血汗的时候,药片当然被无条件要
回。剥削、吝啬、无情、冷漠永远是地主的本质。这里作家直接把笔触对准了地主阶级,深刻地批判了地主阶级对农民们的压迫与剥削。
在她的作品中,也有一部分是反映工人阶级被剥削被压迫的。《哑老人》中孙女小岚因为在每次做夜工时都要回家两次给爷爷送饭而被女工头残忍地打死了,在她死后,作品描写到她爷爷的凄凉的等待与孤苦无依:
门开处,老人幽灵般地出现在门口,他是爬着,手脚一起落地地在爬着,正像一个大爬虫一样。他的手插进雪地去,而且大雪仍然是飘飘落着,这是怎样一个悲惨的夜呀,天空挂着寒月。
并没有什么吃的,他的罐子空着,什么也没讨到……
从草帘下取出一张照片来,不敢看似的他哭了。他绝望地哭,把躯体偎作个绝望的一团。
一
当窗纸不作鸣的时候,他又在抽烟。
在他模糊中,烟火坠到草帘上,火烧到胡须时,他还没有觉察。
他的孙女死了,伙伴没在身边,他又哑,又聋,又患病,无处不是充满被火烧死的条件。就这样子,窗纸不作鸣声。老人滚着,他的胡须在烟里飞着白白的。
在这里萧红没有描写孙女小岚怎样被女工头打死,而是独具匠心去描写爷爷的悲惨生活,让人看了不禁会流下同情的泪水,可是在同情之余会更加激起人们对资产阶级的痛恨,恨他们的残忍剥削、恨他们的惨无人道、恨他们的冷酷无情。其实老人和孙女不过是千千万万被剥削的人们的缩影,作者如实地向我们展示了那个年代人们毫无生命保障的凄凄惨惨的生活现状,而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阶级压迫造成的。
3、揭示封建主义传统意识对人民身心造成的双重伤害
在中国现代文坛上,一代文学大师鲁迅先生不仅自己用丰厚的文学成果,而且还以他那慈父般的心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作家。在这些青年作家当中,最为醒目的就应该是萧红。可以说,鲁迅像一盏明灯照亮了萧红的人生道路,对萧红一生有着深刻的影响。鲁迅认为“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指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我们的作家应该“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这给萧红指出了创作的方向,在她的很多作品中把创作重点放在批判封建主义传统文化对人民的精神毒害上。萧红旅居日本时在给萧军的一封信中就曾谈及“民族的病态”和“病态的灵魂”。1938年,在大后方的以此抗战文艺界的座谈会上,她发表了这样的见解:“现在或是过去,作家写作的出发点是对着人类的愚昧!”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萧红的创作思想正走向成熟。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就十分注意显示国民灵魂的深,表现在旧中国黑暗统治下人民群众的精神状态。整个小说真实地再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我国东北地区农村的黑暗、贫困、愚昧的社会生活画面,表现出了作者对广大农民身心所受到苦难的深切同情。
她在《呼兰河传》中,详细展示了呼兰小城人的空虚和茫然:大泥坑;跳大神;七月十五放河灯;秋天的野台子戏;四月十八逛庙会。“跳大神有鬼,唱大戏是唱给龙王爷看的,七月十五放河灯,是把灯放给鬼,四月十八也是烧香磕头的祭鬼”,其实这些和人们的现实生活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人们却可以以此来暂时摆脱现实生活的苦难和精神上的寒凉之感,可以从中找到些许的安慰,切切实实地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不会想到怎样努力去生活,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境,而是把他们最大的也是最美好的希望寄托在渺茫而不存在的鬼神身上,正像鲁迅在《故乡》中提到的闰土一样,把希望寄托在神灵上面。这也正是在表明呼兰河人的愚昧、落后且不思进取的堕态心理。千百年来,这些愚昧、落后且不思进取的呼兰河人长期受封建传统思想的毒害而不能自拔。
《小团圆媳妇》是封建礼教下又一个牺牲者。她本是一个健康活泼,不谙世事的孩子,来到胡家,只因个头高了些,说话声大了些,走路快了些,人们就认为她“不像个团圆媳妇”,没有“照着千年流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这就成了罪恶,于是就被打、被骂、被跳大神、被烙铁烙、被开水烫,直到被折磨至死。尤其是三次被开水烫的场面描写更加让人触目惊心,它刻画出了小城人的愚昧、残忍和冷漠,是他们集体杀死了原本黑乎乎、笑呵呵的小团圆媳妇。他们在鉴赏这次“表演”,这时别人的痛苦已经成了能够刺激她们兴奋神经的来源,他们成了封建礼教的帮凶,他们在无意识中维护着千百年来毒害他们的封建传统!
这些“无意识杀人团”也没有放过王大姐。王大姐在做姑娘时,像一棵大葵花,又高又大,人人夸她“将来是兴家立业的好手”,可是她一旦为了争取做人的权利,大胆地追求爱情而与冯歪嘴子同居、生子时,在人们眼里,她就成了大逆不道的罪人,人们的赞美之词一夜之间全部颠倒过来,甚至不惜用流言蜚语来剿杀她。就这样,这个毫无过错的女子就成了众矢之的,由于承受不住精神上的莫大痛苦和压力而凄然死去。
在这个封建礼教和传统习俗织成的罗网中,女人只能安分守己,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如若不然,那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在这张大网中,女性不仅遭受着男性的欺侮甚至虐待,而且由于长期受到封建传统习俗的影响,她们已经逐渐异化成自己的敌人,自觉地维护着封建思想的统治。
萧红用她那锋利、敏锐的笔触深刻地审视着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命形式,在深入民间生活,切实体验民间疾苦的同时,对抗日战争、阶级压迫和封建传统意识给人们身心造成的双重伤害予以深刻地揭露,同时她对劳动人民在同情之余,也在批判人们把希望寄托在来世的麻木和不觉悟,失去抗争的欲望而浑浑噩噩的生活,以此激励人们清醒起来,为争取自己的幸福生活而努力!
注释:
①①孟悦、戴锦华:《现代妇女文学研究》,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7月版,第189页。
②《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84―255页。
③策军:《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1月第1版,第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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