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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生活秀》小说、影视版的人物塑造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姚克波 许亚楠

  自1978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池莉的作品大多表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阶层和人际关系的深刻变化,她关注世俗生活中的芸芸众生,剖析社会现实中的人性弱点,表现普通百姓生存的艰难和顽强泼辣的生命力。由于贴近社会现实,笔触冷峻犀利,池莉的作品往往一面世就会受到读者的喜爱和大众传媒界的追捧,大多会被改编成电视剧或电影,在社会上形成热点话题。《生活秀》是池莉的一部中篇小说,创作于2000年1月,描写了处于时代变革时期的社会底层女性艰辛奋斗的生活状态,社会反响强烈,荣获2000 年《小说月报》评选的“百花奖”以及《十月》文学奖。据此小说改编、霍建起导演、陶红担纲主演的同名电影于2002年 4月完成,并在上海第六届国际电影节上一举夺得“金爵奖”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三项大奖,引起轰动。与电影《生活秀》的辉煌相比,由张欣改编的电视剧则相对低调,但仍得到观众的普遍好评。小说、电影、电视版的《生活秀》,同一题材三个领域绽放出了不同的艺术风采。
  
  一
  
  《生活秀》的小说、电影、电视剧三种版本,充分体现了在同一题材上小说与影视剧的异同。“从艺术形象存在的方式上讲,文学属于时间艺术,电影属于时空艺术。从艺术形象的感知方式上讲,文学属于想象艺术,电影则属于视听艺术。从艺术的媒介方式上讲,文学属于语言艺术,电影则属于造型艺术。从艺术的创作特征上讲,文学属于表现艺术,电影则属于再现艺术。”①小说的优势在于通过运用语言、想象等艺术手段表现丰富的内容,从而在读者心中产生“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艺术效果;电影相对于小说是一种艺术化的再现,它虽然更加多层次多元化,表述手法更加多样,但它却只是对作品的一种解读,重在“展示”;而电视剧则是将艺术生活化、娱乐化的再现,它的作用着重表现为大众的消遣和娱乐。
  小说《生活秀》描述了在吉庆街夜市摆摊的女性来双扬的生活。她15岁丧母,父亲与一寡妇同居而不管家事,哥哥自私不中用,弟妹年幼……因此,十几岁的她便开始做小买卖养活一家人。长大后,没主见又忘恩负义的哥哥开始在嫂子的离间下要争夺老房子,弟弟染上了毒瘾,妹妹自视清高却没有正式工作……此外,来家的祖产还被别人霸占着。这一切生活的灾难都压在来双扬一个人身上,为了家庭和亲人,她像机器人一样永远充满激情地迎接着每一场战斗。她先是主动化解与父亲多年的恩怨,将老房子划归自己名下,然后对嫂子小金暴力相向,封住了她对房子的非分之想。继而,她把自己饭店的工人九妹嫁给房管局所长的花痴儿子,夺回了被别人霸占多年的老屋。最后,她又解决了与暗恋自己两年的男人卓雄洲的关系。小说结尾,来双扬静静地守着她的小摊,卖着她的鸭脖子……小说以干净利落的5万字展示了一个美丽泼辣的底层女性面对生活困境的执着和勇气。
  电影在人物塑造上却有新的“解读”,而这种解读与编剧、导演的思想和意图密切相关。编剧思芜认为:“我觉得来双扬的困惑就是她面临的一些难题,是生活道路的选择,社会生活不断变化,人必须重新选择。”②导演霍建起也在来双扬形象塑造上有自己的看法:“小说中来双扬有些善恶一体,在电影中我没有太多表现她精明甚至有些恶的方面,我就是想描写一个在底层生活并有着许多生活困扰的女人。”③在电影中,来双扬面对吉庆街的拆迁,并不像小说所描述的“坐在将近百年的老阳台上,抓一把葵花籽嗑着,从二楼往下瞧着热热闹闹的取缔过程”,而是像其他小贩一样,眼神里流露着惶恐以及对未来的担忧。同样,和嫂子小金的打斗也没有安排在小金的生活圈――广场,而是安排在了吉庆街,这就注定这场打斗对来双扬来讲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输。更加致命的是,她深爱的两个男人来金多尔和卓雄洲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包括她的粗俗,她的狼狈。在打斗过程中,来双扬也比较“窝囊”,不但没占到上风,小金走后,还留下了眼泪。这些场景与池莉小说的本意不太相符,它更多地表现了来双扬的困扰和无奈。此外,电影中还整个地隐去了来双媛这条人物线索,“因为双媛是和来双扬截然相反的一个人,抛开对应物,影片才能往内心走”④。
  小说和电影的相同之处是集中全部笔墨刻画来双扬这个“唱独角戏”的女人,而电视则是展现“群像”。从受众角度来看,小说和电影都算是“分众”传播,电视则是纯粹的大众传媒,上至耄耋老人,下到童稚娃娃,全部都是电视的受众群体。因此,小说和电影的表现手法更加讲究艺术化,而电视则必须追求大众化。大众化要求故事和人物更加贴近生活,因此,我们看到了生活气息浓厚的电视版《生活秀》。
  在人物设置上,除去小说中的7个主要人物以外,电视剧添加了双媛丈夫洪涛、洪涛情人吕艳红、双久女朋友雷晓燕、暗恋双久的疯子,以及从柯、白梦等等。最突出的是强化了来双媛这个人物形象,使她成为了仅次于女一号来双扬的二号女主角。编剧张欣在这一点的处理相当成功,她安排了来双媛做特约记者的风光、第三者风波、离婚、照顾癌症晚期的洪涛、与卓雄洲相爱这些曲折离奇的场景,以表现来双媛与姐姐双扬在思想、观点方面存在着矛盾和差异。因此,姐妹俩的矛盾关系成为电视剧众多线索中的一条,这样的情节拉伸相当巧妙,既符合剧情发展,又容易抓住观众心理。
  此外,电视剧对于双久这个人物的处理也比较成功。作为25集电视剧中主要人物的双久,不可能像小说和电影中一样,一直在阴暗的戒毒所,那样未免情节过于单调,他的故事必须有所发展。因此,在电视剧中,我们看到了双久的小事业,双久的爱情,双久染上毒瘾的原因,以及双久幸福的未来。这样的故事对于一个“复吸率百分之百”的瘾君子也许过于理想化,但是它更符合大众的审美期待。
  
  二
  
  小说中的来双扬,从社会地位上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但池莉却赋予了她一个世俗女性的坚强形象,甚至是一个世俗的女性“神话”。“她以一个‘小’人物的近于理想化的市井生活,一个差不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生历程,述说着一个新环境下的个人生活的‘英雄’神话。”⑤
  “来双扬,一个单纯卖鸭颈的女人,却不是一个卖鸭颈的单纯女人。”她在汉口闹市区华灯阴影处的吉庆街土生土长,在那儿打出了一片江山,做着大排档小生意。她品性善良坚韧,精明能干,宽容而富有女性魅力,在世俗社会里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她熟谙平民社会的生存法则,具有高度的生存智慧和很强的生活能力。在解决来家老房子的产权这一问题上,就充分展现了来双扬的实干和能力。在电视台任职的社会热点特约编辑妹妹来双媛认为这是一个历史问题,暂时不要管它,当兵后在省直机关车队开车的哥哥来双元也只会找张所长据理力争。来双扬却不,她不用大话压人,也不查找各种政策,她只是常去坐坐,小恩小惠不断;一旦逮住了张所长,她就用尽天下的软话哀求;到最后又使出杀手锏,将自己店子的打工妹许配给张所长的花痴儿子,既解决了花痴儿子的婚姻难题,又给九妹落下了城市户口,更重要的是使老房子的产权落在了自己手上,各得其所,皆大欢喜。来双扬是吉庆街世俗文化的启蒙者,也是旧有文化和改革开放杂糅而形成的新式市民文化的缔造者。因此池莉一开始就不惜浓墨重彩描写这样一个个性张扬、魅力十足的女性,让她用自己的智慧和生活的经验在一群男人中游刃有余地生活。
  “在小说中,来双扬的‘女神’形象还源于她的母性意识。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女性的原始意向即为‘女神’,原始的女性崇拜与中古男性意识的弱化导致了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更强调其救助性和依赖性,即母性。”⑥来双扬不是母亲,却展示出了母亲所有的特征,她以母性的宽容接纳身边所有的男性成员。他的哥哥和侄子做了手术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到来双扬家来养身体;弟弟双久眼见要拖累来双扬一辈子;还有那个体面男士卓雄洲,在雨天湖度假村最后还是“拱在来双扬胸前睡了一觉”。小说中的这些描写,足以展现来双扬身上所散发的伟大而“智昏”的母性形象。

  在电影中的来双扬,已不再是无敌的“女神”。她有苦说不出,就连她最爱的弟弟双久,对她的抱怨也是非常不耐烦。她把九妹嫁给了房管所长的“花痴”儿子,虽然换回了房产证,可永远逃不过良心的谴责。她爱上了卓雄洲,可是卓雄洲却只把她当做欣赏的景物,或是呼之则来的情人。她虽然是吉庆街小生意的开拓者,可是在吉庆街坐了太多年,已经跟不上时代,就像她自己说的,“不知道卓雄洲怎么就能赚那么多的钱”。而且,面对吉庆街的取缔,她束手无措,只有继续在那里坐着……电视剧中的来双扬就更加生活化了,有不少缺点,而且“不知趣”,完完全全一个泼辣的街头女老板形象。
  从小说到电影到电视,来双扬的人物形象就是一个由女神到女人的变化过程。这不仅是由于各个编剧的意识不同,对作品的处理方式不同,也源于电视、电影、小说这三种艺术形态本身的差异。
  
  三
  
  小说《生活秀》中,男性优势基本崩溃,显现出了卑微、庸俗甚至病态的本相。来双扬的父亲来崇德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丧妻之后,竟然放弃了为人父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哥哥来双元自私、愚昧、好色、懦弱。他对炒股票、跳广场舞、找情人的老婆无可奈何;他和儿子同时割了包皮之后,死乞白赖在妹妹来双扬家养伤;他视九妹为自家养的丫头,趁机占她的便宜,并扬言要与弟弟久久实行“共产主义”;他以儿子是来家的独苗为由,一方面心安理得地接受来双扬对来金多尔的学业安排、金钱资助,另一方面又费尽心机欲以长子身份取得老房子的继承权。传统父亲长兄的责任感在来家父子身上荡然无存。来双久更是病态,他已完全堕落,三进三出戒毒所,复吸率百分之百,骨瘦如柴,意志消沉,没有固定女友,自视为畜生……不仅来家的男人没有希望,其他的男人也一样。房管所张所长虽能将手中的小权运转得圆熟自如,但生的却是花痴儿子,发病时白天满大街追姑娘,夜里往他妈床上爬。即便是军人出身,富有英气且事业有成的商人卓雄洲,其雄性特征也开始弱化,脱了衣服后不堪入目:狭窄斜溜的肩,凸鼓松弛的小腹,靠发胶做出形状的头发,更要命的是“一贴紧来双扬的身体,很快就不能动弹了”,来双扬稍加刺激,他便仓皇败下阵来,私下里袒露出来的眼神还像一个寻找妈妈奶头的婴儿。
  “《生活秀》对男性的贬也基于女性内在主体意识的觉醒与外在的古老道德和纲常伦理的分崩离析,这种态度对于粉碎男权神话,凸显女性地位与经济不无意义,但单纯地将优势在男性与女性间进行转移,其结果是又创造了女性神话。”⑦小说在刻画人物的过程中,对于男性的态度基本上是否定的,表现了对传统文化中男性权威的蔑视和不屑。
  而在电影中,“秀”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大哥来双元没像小说中所描述的“叉着腿”毫无尊严的出现在来双扬家门口,也没有形象猥琐到“管不住自己的唾沫”。相反,他的出场地点是在来双扬的饭店,是一边剪着小胡子一边漫不经心地与来双扬谈话。他的语气是调侃的,目光是斜视的,完全一副长兄为父的气势。再看卓雄洲,这个小说中看似英俊多情而实质“无能”的男人,在电影中却英气勃发,完全不是小说所描述的“早早败下阵来”,“脱了衣服便不堪入目”。相反,他的问题出在只是把来双扬当做情人,单纯的约会情人。因此,来双扬只有被动地选择了放弃。在这里,男人在爱情中的优势不言自明。第三个男人久久,作为一个吸毒者,似乎一无是处,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影片最后安排了这样一个镜头:在空中缆车里,来双扬无奈地靠着久久肩膀,镜头拉远……这一充满象征意义的镜头,把男性与生俱来的优势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久久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但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值得女人依靠――这就是我们从镜头中读出的语言。这三个男人,无论家庭地位、爱情地位,相比小说都有所提升。如果说池莉有些弱化甚至丑化男性,那么导演则是刻意提升男性地位,同样有些让人感觉缺乏现实依据。
  小说《生活秀》和电影《生活秀》通过不同的艺术形式表达了对当代女性命运的关注,但由于切入视角的不同,形成不同的艺术效果。池莉在小说里用自己独特的女性创作风格和女性视角,展示了底层社会小市民来双扬酸甜苦辣的人生境遇和她“不屈不挠地活” 的生活态度,体现了一名女性作家在女性话语层面的深刻思考。因为这种思考是从来双扬这位女主人公的日常生活来展开的,是女性意识主动的自我表达,称之为“女人秀”;而在电影中,描写的是来双扬的爱恨情仇和万种风情,作者有意或无意中用一种强势的男性视角来观察女性,小说所表现的女性精神在不自觉中消失。由于男性视角的加入,女性的话语被淹没和解构,女性成为了以男性为基础的关注对象,男人成为了隐藏的主角,而女性则是被动地展示。这种强势的男性视角下的女性话语和意识被淹没和解构,称之为“秀女人”。
  小说中的来双扬无异于“女神”,我们从来双扬坚韧、宽容的背后读出的是男性的软弱、冷酷、自私。正是他们的无能,才迫使来双扬们独自挑起了历史的重担。池莉采用女性的视角,靠主人公的自我言说实现着对女性命运的自我揭示,以及对女性在当代社会尴尬地位的思考。这样的揭示与思考,不是被动的,是主人公的自我展现,是女性的真实言说,因此是女人自我的“秀”,即“女人秀”。从这个意义上说,影视版的《生活秀》未能表达出小说作者的创作本意和思想精髓,或许算是一个遗憾。
  
  注释:
  ①张同道:《艺术理论教程》,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
  ②③④霍建起:《〈生活秀〉艺术总结》,《谈艺录》。
  ⑤咸立强、咸化峰:《传统与事功夹缝中的女性形象:解读〈生活秀〉》,《克山师专学报》, 2002年第1期。
  ⑥周怡:《母性意识与生存意识――关于〈生活秀〉的两个话题》,《昌潍师专学报》2001年。
  ⑦周利荣:《论池莉小说的女性意识》,《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第5期。
  (作者单位: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责任编辑 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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