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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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刀
妻子对着灶台抱怨我,说,“从嫁给你起,我就没使过好刀。”
我承认。面对砧板上的牛肉
我对生活的理解
远没有这个中学语文老师深刻。
但我要告诉她,这些年
我一直都在梦想
成为她手上的一把好刀。
在厨房游刃有余,
在外头斩钉截铁,
我还要告诉她,县城里的某些东西
其实比牛皮筋坚韧,
比铁,还要硬。
不是我想砍就砍得动的,
也不是我想剁,就剁得掉的。
否 认
冬临洪湖前
天边总会酝酿一场忍无可忍的积雪云。
我坐在窗口,看路过的野风
把最后一滴秋雨慢慢吹成了冰。
这似乎现出了某种朕兆。
到了黄昏,法警
从顶楼过道的黑暗里蹦出来
像一场从天而降的噩耗。
他们笑着,劝慰我动用非诗的名义
在一张离婚诉讼的传票上
签署我的姓名。草签也行。
他们说,如果我拒签,或者我
拒绝出场。当那个时刻来临
他们将对着属于我的空椅,判决
我在婚姻里已经缺席。他们还将对着
湖边的村舍、集镇、禽鸣和人言,昭示
我的爱情。就像那场暴雪
无论我是否愿意,它总会落下来
让两行兽迹俱伤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们趁我叼反烟嘴的那会融进了夜色里。
操!在我不清楚我对爱情犯下的罪愆之际,
我早就成了婚姻的被告和死敌。但真相
远非如此。是生活,
这个至今逍遥法外的主谋和元凶――
它把一个少女摧残为婆娘,同时,
又把一个少男教唆成了丈夫和父亲。
因此,
我否认。
旧病十八拍
我注定会在冬麦出茬的时辰
患上秋风里的旧病
因此,我嚼麦冬治疗咳嗽
嚼发黄的信柬如嚼绝版的本草纲目
我不呻吟不等于我没有疼
我没倒下不等于我还有力气
到了晚上,一场暴雪
恶梦般落在电视里的屋顶
我守着洪湖
看别人渐成白头到老的风景
被抽心的生活积压在靠湖的房子里
就像一堆堆蛀空了的秕谷
随着冷空气溯江而上
我储备的粮食日益短缺
而我的身上却聚集着越来越多
沿途的风寒。症状是这样的:
坡上的林子每走漏一次西伯利亚的风声
坡下的江湖就会咬紧信柬上的某个旧词
夜宿娘娘庙
除了牛羊、田野和人民
除了这座比邻洪湖的娘娘庙
江汉平原上没得一个好玩的去处。
出城关,我就不知道逆着江流
还能走到哪里。院内疯长的野草
是乌鸦晚归的老巢吧,也是一伙农妇
收工后的小解地。长江浩渺,炊烟袅袅
我相信唐朝的爱情是可笑的
诗歌也是。
我是在一场大雨里躲到这尊木雕旁的
新款在暮色里。我弓身
绷紧双腿,拍裤管上的烂草和尘泥
对此,那个独自上灯的老尼姑说
我是一个真正的信士。因为我懂得
宁可折腰,也不愧待我的双膝。
不知道夜风在背后怎么吹
我管不了这人世里的烛火和烟尘
夹街头
结婚后我就一直住在这边湖靠江的
夹缝地。每日醒来,推窗,
总会碰上比妻子还能唠叨的
黑鹊子。但这无路可逃的绝境处,
有名的,不是女人的舌头,也不是
日渐稀少的鸟禽,更不是长江和
洪湖,而是我家隔壁
那幢一字形排开的矮房子。早先,
我们都把它喊防疫站。我儿子
就喜欢让我们抱着,坐上那儿的长条椅。
同所有撒欢的小松鼠一样。他更喜欢
把裹着糖衣的接种药丸,当成坚果,
一口就咬破它。那时他还太小,还不知道
怎么去吃县城里的苦。后来,
儿子长大,老城迁址。
拖走长条椅的那个晚上,我家邻居
就变成疾控中心,专治
梅毒和淋病。不得已,
我只好把新家安在妻子单位,
把老家改造成了工作室,只好
瞄着县城的疑难杂症
写诗。在夹街头,
我一直都把这家医院
暗暗想成了天堂的样子。我瞄过
那些进出过天堂的人。远远地
一瞄。人们
全都像跛了大腿的幼獾,
说不清哪儿奇痒,也说不清楚
哪儿锐疼。但我想,
这些年在平原尽头,我也许是
他们中的一个,人面兽心,
害不了一根鸟毛,却仅仅只
害了自己。
春暮过万佛寺
建于清同治年间的寺庙越搬越小。小到
与守湖的渔棚子差不了多少,那尊
唯一的老木雕,与唯一的老和尚
也差不多高。四野空蒙,
炊烟站得比我高远,也站得比我
更加孤立。我没看到佛经,只看到
长江和洪湖,在寺外的岗材林里
合二为一。我猜,
那卷竹简,也许早就
烂在江湖里了,正如诗歌
烂在我的心里一样。而这个暮晚
我只能嚼菜根, “吃了一生的斋,
到七十岁,我才受戒。”这么一说,
天就黑了。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
不知道是什么船在跑。这辈子,
我总是分不清楚江轮的怒吼
与渔舟的唱和声,到底有
哪些不同。就像我分不清楚
他此生的悲苦与往生的幸福。
哨兵,1970年11月出生于湖北洪洞,湖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参加过诗刊社第18届青春诗会,获《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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