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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物质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英] D.H.里道尔 著 读书人 编译

  “海滨疗养院”院长何伯特・威娄比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见罗格尔・奎勒先生。
  “奎勒先生最近遭受到沉重打击。那就是他为什么要住在这儿的原因。我担心,由于我们的险情可能还会给他带来刺激。”
  院长威娄比有种像油墨倒在蜡纸上的嗓音。他穿着贴身的上衣:颜色鲜艳的海军运动上衣外套高领白色毛线衫;下身则是一条皱巴巴的宽松黑裤子。也许是因为他坐在椅子里揉来揉去的结果,裤子皱得就像刚从衣服堆里抓出来似的。
  “他为什么想请私家侦探?不是有警察吗?”
  “你该去问问他,”我有点生气地说,“他没有告诉我其中的理由。”
  威娄比用一根小手指挠挠他的头皮。拿起金笔敲着带有镀金印刷字的皮装新任命书。不一会儿,他又放下笔,用手抚摸着他那修剪过的整洁山羊胡。
  “我们只是为确保安全,因为他是我们的委托人,我们有必要庇护他。你理解吧?”
  “当然,”我说,“像这样的办事惯例,在‘体局’中都没有出现过,对吧?”
  听到我暗示出不满时,威娄比的脸僵住了。他急忙将手压到桌下一个按钮上。一分钟后,护士走了进来。我心想,长期做官的人恐怕都会有这种官僚气息。
  “戈里高利,请把这位绅士带到奎勒先生的房间去。”
  戈里高利把我领到靠角落的一间屋子后,转身走了。罗格尔・奎勒先生坐在床上正在看报纸。他抬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就是查尔斯・斯塔伯菲尔德先生?”
  “是。”
  “请在电话簿上找出你的名字。”他喷着鼻子说,“所有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家伙,都会首先录在其中。你是个一流侦探?可是,你的名字怎么排在最后?”
  “那并不奇怪,人总有先后之分。”我说,“你想要我干什么,奎勒先生?”
  他举起报纸,指着头版说:“你听说了吗?”
  我点点头。现在,大家都知道那幢科洛克大楼在前两天夜里被烧毁的事。那幢大楼着火后,无论从商业中心赶来的整整四个队的消防队员怎么竭尽全力,都未能将大楼挽救下来。
  “随后,你可能也知道了我兄弟被烧死在里面。”
  “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还有你兄弟。我只听说一个名叫麦尔斯・斯特罗的男子被烧死了。”
  “麦尔斯就是我的兄弟,不过,他是我的半个兄弟。四岁时,妈妈再婚一年后生下麦尔斯。我不愿意跟你谈我家的事。之所以告诉你这点,是因为我们从未认为我们是半个兄弟。我们把彼此看做是亲兄弟。”
  奎勒先生伸出右手,从床头柜上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他用右手去够左边的东西,是因为左臂在遭受的沉重打击中致残了,左腿可能也有点。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首先想到的还是这个被烧死的兄弟。
  “麦尔斯准是工作得很晚,才没有走,才被烧死。他在法律界工作,你知道,我有自己的建筑公司,直到――”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直到发生了这件事。”说完,他忧伤地望着窗外宽阔的草坪,草坪四周还有俄罗斯橄榄树和怒放的玫瑰花丛。
  一个花匠推着一部旧式割草机正在割草,机器后面喷出鲜嫩的草叶。只需一点微风,人们就能嗅到青草的清香。此情此景使人不由得回忆起上个世纪这种两轮机器逐渐变得无所不在的情景,那是个令人们欢快得精疲力竭的时代。人们都在拼命保护着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我向割草机后面的花匠送上一个精神上的敬礼。这些护理大自然的劳动者其实是非常伟大的。他们是人类社会进步、发展的主力军。地球上的发展、进步哪个不是劳动的结晶?
  奎勒先生的话立刻把我带回现实。
  “可怜的人。他们让他使用临时应付的旧设备,因为,这里有一对老人总抱怨那部新割草机发出的噪音太大了。”他调节了一下枕头,又接着说,“现在,我希望你能仔细调查一下这次火灾。人们都说,它燃起得很可疑。总而言之,也就是说,有人蓄意谋杀了我兄弟,我想要找出凶手,将他送上法庭。”
  “警察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我说,“他们比我有更多的便利。”
  “是,是,这我知道。但是,有时,一个人隐秘地调查,会更容易获得警察得不到的线索。我认识埃迪・奥利弗拉,他说,你不仅诚实,而且坚韧。”他瞥了我一眼,“他还说,你是个令那些窝囊废很头痛的人。”
  埃迪・奥利弗拉是当地警局的一个警长,同我是老朋友。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会得到警方的特别优待,可以随心所欲。我对奎勒先生反复解释着对此事的看法。孰料,他却缄默无语地躺回到枕头上,一脸倦容地望着窗外。
  不等我解释完,他又打断我说:“想想看,麦尔斯是个优秀的人,是个称职的律师,总在做着弱势人的代理。或许,陪审团中某些人不喜欢麦尔斯的方式,但那是他的工作。他在伸张正义。”
  “好吧。”我说,“一小时你得支付七十五元,价格很贵呀。”
  “钱我有。”他回答说,“只是缺少时间。”
  我离开海滨疗养院时,无论在哪儿都见不到威娄比的影子了。他既不在办公室里,也不在海边。海边离公司只有四英里。我赶到海边,只看到空中飞翔的海鸥。
  
  如果称案件的话,这确实是个棘手的案子,因为,大火能烧毁一切证据、线索。
  我首先开车来到在诺斯街上保险公司的赔偿部门。门房恭敬地把我领进里查德・莱姆先生的办公室。一进门,我就看到科洛克大楼火险保险赔偿单已经在他的桌子上了。
  “是火灾,查尔斯。似乎没什么可疑之处。”莱姆说。他是个精瘦的高个子,讲话简练,两眼炯炯有神。
  “有没有发现什么催化剂之类的迹象?”
  “没有催化剂的迹象,更没有倒出的迹象。什么也没找到。”
  我迷惑地看了看他。
  “你听说过高温合金的火灾吗?没有?最近的事。那是种代替高温度的催化剂。那种催化剂,能在下面的仓库里点燃,也能在这种办公楼里任何地方点燃。不到一个钟头,便会燃起熊熊大火,火势非常凶猛。而且,后面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深吸了一口薄荷香料后说:“这场大火最初看起来很小,但那更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其实,在中心,它实际已达到华氏三四千度,或许更高。因此,高温不仅使钢制品都熔化了,而且还把混凝土都变成玻璃似的东西。如果,你往上面倒水,它会更糟。高温会将水化成分子状,使其有了氧气,更助长了火势,加之氢气,它还会发生爆炸。对消防队员也非常危险。你能想象得到。”
  “什么会造成那样?”
  “固体型燃料。由于它本身在燃烧中消耗,便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当然,也不会留下任何纵火证据,也就是说,我们只能根据保险契约赔偿其损失。你来这儿的兴趣是什么?”
  我告诉他是关于奎勒兄弟的事。
  “那恐怕更困难。一个典型错误地点、错误时间的案子。”
  “这幢大楼属谁所有?”
  “菲力克斯・斯万先生。据说,斯万先生最近经济上受到挫折。哎,谁没有遇到过呢,这是个经济规律。”
  “你认为,他会烧毁自己的大楼吗?”
  莱姆先生耸耸肩说:“很可能。顺便说一下,我刚获悉,在残骸中又发现了第二具尸体。可能是大楼管理员杰克・麦克洒。没有人能预先知道他的地点,他在夜间常到处转悠。”
  离开莱姆后,我来到班斯坦伯路查看现场。
  大楼刚建成不久,就几乎全部出租出去,一个家具经销商,一家计算机商店和一个地板清洁工开的公司;麦尔斯・斯特罗与其他几个专业办公室分享了上面的楼层。火灾前,这幢大楼非常气派。
  消防队的人员还未完全撤离。后来的消防队员还带来一条能嗅出催化剂的狗。但这条狗却躺在太阳下,半闭着眼睛享受着温暖。如果莱姆分析得对,那它确实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仿佛有人拿东西敲醒了我。我忽然想到,专门纵火的人一般都会竭力避开人员伤亡。而这次火灾却死了两个人。我想,斯万完全清楚他的楼里有没有人,都在哪儿。那就是说,如果是他点的火,他定会避开人。当然,他也可能雇了一个纵火人,然后,自己去度假,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受雇的纵火人可能很少顾及里面有没有人。

  我花了十分钟才找到一部电话。那些人正在分段接通电话。所有线路接通可能花费不了多长时间,打字机、录音、电话、计算机等很快就会运转起来。
  菲力克斯・斯万先生对我的打扰显然很不高兴,但当我说我代表罗格尔・奎勒先生来调查时,他把我介绍给他的管家。后来在我到他在奥斯特维尔的家时,我发现,他的管家其实是个穿着黑白相间制服的女仆,她让我进去,带着我到处参观了一下,而且,还让我进了斯万先生的私室。斯万先生坐在轮椅里,凝视着远处海面上相互追逐的一对海鸟。听见响声,他转过轮子对着我,看着我走进来。
  “你走起来像个运动员。”
  我毫不遮掩地承认,自己就是。
  “你恐怕不知道,运动一直在期待着我,我是柔道中的黑带;而且,还是个有竞争力的重量级举重运动员,直到一次事故,才把我推进这把椅子里。”尽管他在微笑着说话,但脸上却无一点热情,“‘痛苦对强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残疾却是他们最大的痛苦’是兰道尔写的吧?”
  “其实是鲁滨孙・杰夫尔斯写的,事实上,真残疾了,还会有人嘲笑吗?”
  斯万爽朗地笑起来。“很好。你是个有学识的侦探。对当地愚笨的警察局,我已经彻底屈服了。他们显然都认为,是我烧毁了自己的大楼。”
  “是你吗?”
  他的眼睛眨了眨。“不,我没有。我跟警察局解释过,我最近一直同航空公司委员会联系着,他们计划拓展业务,拟在这里建一个机场。我的大楼正是他们计划要收购的建筑之一,那是多好的机会。我为什么要烧我的大楼?”
  “为保险金。”我说,“那收入更多。你会有双倍的收入。顺便问一声,你知道又发现另一具尸体的事吗?”
  斯万来回地摇了摇头。
  “可能是你的大楼管理员。”
  他的脸立刻露出震惊的神色,那是一种恍然若失的神情。
  “上帝呀!失去麦尔斯就够惨的了,现在又失去了杰克。”
  “谁会来烧毁你的大楼,而且还要烧死你的人?”
  “我不知道,我想过很多。我没有敌人,即便有,他们也不会从中获得什么。”
  “但是,你确实有敌人。”
  “哼,商业中的每个人都会遇到敌手。”他干笑了一声,“但正如我说,谁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我了解到麦尔斯・斯特罗有一个叫甫洛依德的好朋友。
  午饭过后,我来到甫洛依德的家。自我介绍后,我被保姆领进一间大会客室,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我同甫洛依德在桌旁的椅子里坐下。屋子里摆满万圣节前夕的装饰品,都相当精致:几个塑料南瓜、一些轻薄透明的头顶饰品,还有橡胶制的十字叉。
  “我看,全部是万圣节前夕的东西。”
  甫洛依德摇头叹息一声。“一个愚蠢的节日。为了准备万圣节,我孙女那天跟我说,她需要一个南瓜。南瓜过去常常买回来,用厨房刀将其切割成三角形,那是训练孩子们的手工技巧的。不过,那是上一代孩子们的乐趣。今天却不同了。今天,它似乎成了一定要先买回一捆各种各样的图案,然后,再把你赶出去购买雕刻南瓜的专门锯条,这样,孩子们才会雕刻那些复杂的脸面。但仅这点要求吗?”他用一种否定手势把他的咖啡杯推开,“不是。我孙女还跟我说,她一定要电动南瓜锯条。你听说过电动的南瓜锯条吗?”
  我笑着摇摇头。
  “而且,我相信,当你到商店购买电动南瓜锯条时,穿着白色短袜和怪模怪样衣服的自负小孩会大声地说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南瓜刀、雕刻钻、钢锯、凿子、刮刀、模具、工作台和一支制图蜡烛。这些还都没有完。有人甚至会想到,第二年还会出现全自动化的南瓜切片机。”
  他阴郁地看了看我,然后,忽然转换话题说:“对了,你来这儿干什么,查尔斯?”
  “那是消费者的消费动力。有人曾说,东方人是靠对年轻人的说教来塑造孩子们的思想的。西方人为什么就不一样呢?对了,你为什么把这些手工艺品摆放在这儿?”我急忙转换话题,免得惹起他愤怒,“除了你说的这些之外,你能跟我讲讲麦尔斯・斯特罗吗?”
  “啊哈,那有什么问题。你还想着那件事?”
  我点点头说:“你同他曾在一个学校读过书,是吗?”
  “是。那之后我们彼此就很少见面了,但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他时不时来我这儿。他是个很好的人。”
  “你知道别人杀死他的原因吗?”
  “不知道。他总提防一些坏人,我指的是,被从这里赶出去的那些毒品走私的人,但是,那又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难道是他们中的一个人?”
  甫洛依德先生耸耸肩说:“或许,有人知道。”
  “斯特罗结婚了吗?”
  “结婚又离婚了。后来,他约会过几个长相姣好的女孩。”
  “最后呢?”
  “哦,我听说,他一直约会在‘蓝天使’酒吧上班的一个单身女人里塔。我觉得那是在冒险。为了女人,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为什么?”
  “据说,里塔是文森特・图莫的女人。”
  甫洛依德说得对:那是冒险。图莫是“蓝天使”和其他几个俱乐部的老板,名声极为恶劣。
  “你见过她吗?”
  甫洛依德瞥了我一眼。“我?我每天九点上床睡觉,从不去夜总会。你干着这种实际工作,所以你不会理解的。”
  
  从“蓝天使”顾客的装束上看,那确实是个污秽的场所。里面有许多被暗玻璃隔开的隔间,隔间里面常挂着很多金链和昂贵的皮外套。女士大都戴着复杂的发饰,装饰着各色各样的珠宝,显得俗不可耐。或许是为标新立异,酒吧侍者也都穿得像南美洲的牧人。
  我在蓝衬衫上套了一件褐色的运动上衣,又换上条干净的粗布工作裤,脚穿一双白色帆布胶底运动鞋,表明我是个主张民族同化的人士。
  刚一进来,就发现一个酒吧侍者在走道上盯着我。
  “需要什么?”一个侍者问。
  “纽卡斯尔产的烈啤酒。”
  “这儿没有那种酒。你们英国产的贝克、海因里在这里很受欢迎。”
  “那就来贝克吧。”
  他很快给我端来。我问,里塔是否在。他向一个穿蓝裙子的黑头发女孩指了指,就走了。里塔正独自坐在一张桌旁看音乐菜单。我端着啤酒走了过去。
  “能同你聊聊吗,里塔?”
  “什么事?”
  “关于麦尔斯・斯特罗的事。”
  “他什么事?”
  “我正在调查他死的事,我知道你认识他。”
  她放下菜单抬头看着我。“你是个警察?”
  “私家。”
  她耸耸肩。“我只有两分钟的时间。”
  我在她对面坐下,随即开始了我的调查。
  “据说,你和麦尔斯情投意合。”
  “那是个错误吗?”
  “不。把人活活烧死却是犯罪。”
  她立刻发起火来。
  “文森特同那件事没有任何干系。当他找到我时,文森特就过来了,直接站到麦尔斯面前。我不知道,文森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就像男人对男人一样对视着。”
  “那段时间你一直同文森特在一起吗?”
  “不,不确切。文森特和我断断续续。你知道,有一次我看见了麦尔斯,并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冲他笑笑,后来他就常来找我了。麦尔斯说,他不知道文森特对我的感觉如何,他说,他总是回避着文森特。当文森特撞见他时,他们握握手,就各走各的了。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文森特对你说的?”
  “是,文森特告诉我的!麦尔斯也这样说过。一天夜里,麦尔斯来我这儿,给我送来一束玫瑰花。文森特当时正在我这儿。我们一起喝了香槟酒,麦尔斯就跟我道别了。就是那里。看,我对发生在麦尔斯身上的事很难过。它非常糟糕。但它与文森特和我都没有关系。这就是我说的全部。”
  她拿起音乐菜单走了。几分钟后,她弹着钢琴,唱起《春天来了》的歌曲。她是个可爱、缺少气量的演唱歌手,声音很甜美。那声音能使你很快忘掉临近的冬天,忘掉那些夜间被火烧死的人。
  
  第二天早晨,我给埃迪・奥利弗拉警长挂电话。他证实,第二具尸体已经确认是杰克・麦克洒。接着,他似乎是迫不得已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要将其当做谋杀案去调查。我向他保证,我从未想要这么做。电话就这么被他挂断了。

  这天其余时间我都用在吃饭和小睡上。由于我为雇主收集罪证,包括电器设备上的证据,因此,头天夜里几乎没睡什么觉。我在现场安装了摄影镜头。从摄影机上,我看见一些人正从大仓库里分搬电视机、DVD、放映机、计算机以及其他电器给一个共犯。那不是个大动作,也没有与此案有关的证据和线索,只是那段时间里的小插曲,尽管它未干系到本案,但还是证实监督是有必要的。
  到早晨八点时,我的摄像机已经不能用了。小偷们尽管一夜没有睡觉,他们也不比我聪明多少。他们的影像已全部被记录下来。
  托尼・苏尔正在我办公室外面等着我。这个长着狮鼻的人虽然瘦小,却是一身的腱子肉,他的肤色给人一种油煎过的轻快感觉。他显然比那些高大、强壮的人更加忧虑我。
  “你系皮带了吗?”
  “系了。这个相机是真正的乌贼。”
  只要他一动,立刻就能看见肌肉的隆起。
  “行了,利奥,你走吧。”托尼说。站在几步外的利奥,立刻松弛下肌肉和警惕。
  “等会儿,托尼。”
  “是,不过,就一会儿。你对文森特・图莫到底了解多少。”
  “迄今为止只是他的女友。”
  “那就相距太远了。”
  我放下相机。“谁说的?”
  利奥往前走了走。
  “托尼,叫他回来。我不想今天这么早就开始。”
  “利奥,去达尔马提亚人那儿抽查一下,行吗?”利奥掉头上楼前,仔细看了我一会儿。
  “我再说一遍。”托尼说,“你把鼻子伸进图莫先生的商业中了,为什么?”
  我跟他说了我的看法。
  而他却说:“那是过去的私事,他对人都很友好。此外,纵火是犯罪行为。图莫先生不会干的,他是个正当商人。”
  “肯定是他。难道你没听说,几年前他在芝加哥因赌债把一个人打死的事吗?”
  “我不知道。此外,你应该知道,人们总有爱传谣的习性。我是你的话,就不会重提那件事。”他扣上外套纽扣。“再说,杀死律师是件很蠢的事。即使利奥都不会杀死律师。”他露齿而笑,“我不知道他有保险单的事。”
  “你过去一向很诚实,托尼。现在怎么啦?”
  他脸上的微笑顿时消散。他说:“你也是个诚实人。你开的是哪种车?”他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疲劳的样子,仿佛他把话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不管怎么说,我在进步。我喜欢丝绸,不喜欢厚的斜纹棉布。我常一个人去市场,用现金购买自己想要的式样。从现在算起有二十年了,而你仍在开一辆褪色的垃圾车,整日追逐跑不动的人,只为改变自己不进汽车旅馆。”托尼说的没错,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我们曾一起在苏格兰场待过。
  “而你只会戴着图莫的帽子为他做事。”
  托尼伤心地摇摇头。“我早对你说过,图莫先生商业之外有大事业。保持警惕,利奥会来找你的。唯一让我担心的是,你可能会看不到他。”
  
  我总是遇到极不情愿做的事,类似去对一个母亲说,她的孩子刚被喝醉酒的司机撞死。但是,为了完成调查,我还必须要做这样的事。第二天,我敲开杰克・麦克洒的寡妇弗劳伦斯的房门。我小心翼翼地说:“你现在感觉如何,麦克洒夫人?”那时,她已没了眼泪,只是愣愣地看了我一眼,退到一旁。我真希望我没有来,但为寻找线索,我走了进去。
  “抱歉,打扰你了,麦克洒夫人。我想同你简要地谈谈。”她点点头,领我走进厨房,给我倒了杯咖啡,然后在我对面坐下,等着听我说话。
  “我正在寻找非自然或意外引发火灾的线索。我想知道,你丈夫过去曾看见或听到什么不寻常的事了吗?”
  “不寻常的事?”她有一副动人、轻快的嗓音,像是牙买加人的悦耳声音。
  “比如,杰克见到什么人同麦尔斯发生过争吵,或者麦尔斯说过他害怕的事情将会出现的话吗?”
  “不。我已对警察局说过,没有那类事。”一只雪白的猫跃上她的腿,在桌子那边望着我。她说:“他从未讲过有什么麻烦的事。”
  “你丈夫有对头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杰克?不,他没有敌人。我们都没有。我们一向友善待人,从未遇到过麻烦。没有敌人。”她机械地抚摸着手中的猫,并温柔地向外和向后摇动着。
  “谢谢你,麦克洒夫人。”我站起来要走。
  “你或许会认为,”她说,“我似乎对葬礼无动于衷。没错,那是因为今年接连发生过几次。杰克失去了两个朋友,你认识的。有人说,那是两起事件。”
  我等着她继续说。我惊奇,那只猫的眼睛一直未离开我。
  “浮莱德・比召珀,他有一次喝多了摔到楼下摔死了,那是在今年二月;另一个是屠利・努尼斯,他在七月份被炸死,好像是被煤气炉上的什么东西,或者就是煤气。”她把猫又往后颠了颠。“很有些蹊跷,你没这样想过?”
  我的确也这样想过。
  “你丈夫认识他们多久了?”
  她想了想说:“哦,有五六年了吧。自从他们一起在皇冠公司工作以来。你知道,那全是因为文森特・图莫先生。”
  我带着两个问题离开弗劳伦斯・麦克洒的家。第一,如果文森特・图莫和麦尔斯・斯特罗友善地处理了他们之间的事,假定,图莫没有掩藏什么,那他为什么派托尼和利奥来见我?第二,为图莫工作过的三个人不到几个月都相继死去,难道只是一种巧合?
  我拨通里查德・莱姆先生的电话,对他讲述比召珀和努尼斯两人死亡的事。孰料,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下来。最后,他支支吾吾地说他有个想法,要我第二天去他办公室里商量。
  
  半夜,我从蔬菜仓库旁的车里出来,到车位西边的小橡树林中找了个位置。从那儿我能很清楚地看见装卸码头。又是个温暖的十月。我拉开夹克衫拉链,敞开热咖啡瓶口,我耐心地监视着。我想,如果考虑得不错的话,那儿一定有人在积极行动。
  监视是一项令人头脑麻木的工作,跟着又有令人厌烦的记述。这时,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与托尼・苏尔的谈话。我仿佛感到他当时的话很刺人。不过,我又感到他可能是对的。我忽视了有利的条件,乐观地估计了自己的未来。人的未来总是充满诱惑。我见过一心追求钱的人。因此,我常有点鄙视他们。我总是这样,在我没有找准目标、立下誓言时,我就不会去凭空幻想那种生活。挣很多钱,对我来说似乎是件区区小事。我认为,带有动物灵性的任何人都能做到,因为,在美国,人生的机会总有很多。其中所需要的是,要把精力全部投入到一件事情上。无论做什么,不能害怕冒险。如防范歹徒、骗子集团,或为文森特守门的人。
  托尼是对的。我再也没有看见利奥出来。但是,在黎明前不久我却听见了他的声音。我背后突然出现似小树枝折断的声音,接着又有三粒子弹撕裂我头顶上的树皮,它们离我头顶只有几英寸。通常,我是不带枪的。但因为听了言语不多的托尼的告诫,我带来了枪。他说,对方是会带枪的。我迅速从肩下拔出那把九毫米口径的勃郎宁手枪,我庆幸,并由衷地感谢托尼。
  这次意料不到的事件并未持续多长。我看不到对方是谁,但我猜可能是利奥。黑暗中,我奔跑着躲避子弹,追着我脚步声的射击范围也越来越广。我听到,子弹射中了临时的库房,里面的工人旋即趴到地上,他们很可能会给警局挂电话。利奥当然知道必须尽快结束,警察可能几分钟之内就会赶到。
  利奥再次开火时,我已跑到更远的地方躲了起来。我对准爆发出火光的地方射击,当然,我掉换了四个不同的地点射击。随后,我竖起耳朵,听见利奥跑过矮树丛,一分钟后,汽车引擎声也消失了。我朝自己的车跑去,也迅速离开。我不想跟警察解释这场枪战。
  
  里查德・莱姆先生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我。
  “来了,查尔斯,一切都清楚了。比召珀、努尼斯和麦克洒都为图莫工作过一段时期。比召珀是图莫的司机兼保镖,努尼斯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做过木匠、铅管业者和总保管。麦克洒则在图莫的夜总会做大楼管理员工作。但他们为图莫工作一段时间后,都走了。现在,却朝你开枪了,好在都未射中。我已确定图莫掌握着他们每个人的人寿保险单,那是笔数额很大的保险金。”

  “保险单合法吗?”我问。
  莱姆点点头说:“它们属法人所有的保险业。你可能也会想到,图莫从来不同那些人讲保险单存在的事。”
  “这也合法吗?”
  “是。最近有个便利店店员死在一次事件中。这家店铺,属于连锁店,他们已经拿出了他的人寿保险单,发现有数千个这样的保险单。”
  “这是个普通的业务?”
  “相当普通。”他匆匆瞥了一眼卷宗,“你调查的那三个人,每人保险金都是二十五万。而且,还有个关键问题,即使他们离开图莫的单位,他们的保险单依旧有效,图莫仍然是受益人。”他往后靠了靠,合上卷宗。“图莫先生似乎正在为他的退休作计划。”
  “是。或许他准备尽早退休。”
  “看来是针对我们的。但愿上帝会帮助我们。”
  “不会因此垮掉,是吧?不管它是不是像图莫一样的蟑螂,它看起来更黑,一般人看不见它在哪儿。”
  莱姆先生伸手抓起薄荷香料深吸了一口。“天文学家一直在研究他们称之为宇宙中的黑色物质。根据他们的说法,我们只能看见其中的百分之十。其余看不见的就是黑色物质。谁也不可能看见,但他们知道它们在哪儿,因为它们会影响那个范围中其余每样东西。”他轻轻拍着短夹克衫,“但当我们都看到受侵害的现象时,已经太迟了。你不想说说?”
  他的电话响起来。我走出来,走到街上,车停在保险公司后面。天晴朗得喜人,街上没什么人,海鸥正在晴朗的空中欢快地飞来飞去,咖啡和新鲜面包的香味弥漫街巷。这是个多么令人感到惬意的一天。我的调查工作很快就要结束了。
  利奥从保险公司和弗勒大楼之间三十码外的小巷走出来。他毫不犹豫地大步朝我这边走来,那时我已经钻进了车里,并未看见他。突然,他拔出手枪对准我扣动了扳机。
  他离我远了点,又缺乏准确性。子弹在我背后的挡风玻璃上爆裂,听见声音的瞬间,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忍着剧痛,钻出来跳到车道上,没有时间考虑,我拔出勃郎宁回击。显然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蒙了,枪在手里抖动着。我保持镇定,继续扣动扳机直到利奥停止射击。一个奇怪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仿佛在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随后,他突然倒在人行道上。
  我站了一会儿,浑身还在不停地发抖。几幢大楼的窗户里一下子出现许多面孔,我看见电话一个个地打着。这时,我才意识到血正顺着我的左胳膊流下来。整个事情来得太突然,太快了。没多久,警察就到了。我走到车旁,什么也不想跟他们谈。
  “蓝天使”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营业,但其前门却开着。一个清洁工正背对着我吸尘。我看见右边的门厅写有“私宅”的字样,里面好像有人在讲话。于是,我收起勃郎宁,走了进去。
  图莫坐在他的桌子旁。他有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黑头发平滑地垂落在脑后。
  托尼站在窗户旁。当他看见我时,他用手指着街上的尸体说:“好棒,老伙计,伤害罪,用凶器致使人死――”
  “闭嘴,托尼。”我转向正盯着我的图莫。
  “他妈的,你认为你是谁?”图莫吼叫道。
  “我希望你在利奥身上也有个人寿保险。”我说,“你不必再给你的律师支付费用了。”
  “利奥,是谁?”他说着冷笑一声。
  “我不喜欢被威胁,图莫,我确实不喜欢被射击。怎么回事?你的女友说,你是个顶尖人物。”我刻意蔑视地上下打量他,“对我来说,你其实仅是个无能的吸血鬼。”
  他站起来,带着一双充满血丝、愤怒的红眼睛从桌子那边走过来。“你这个可悲的母狼崽子。不出这周,我就会让人跟踪你。”
  “利奥已经试过了。有人在他脚趾上系了标签,把他拉走了。你不仅胆小,而且还很愚蠢。”
  他不是很勇敢就是在沉默,或者他可能认为,我不会朝一个没有武装的人开枪。他暴怒地抄起桌上的一个什么东西直直砸向我的头。我迅速歪头躲了过去。我拔出勃郎宁,把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抵住,狠狠抵住。他咕哝着挥动着双臂,在空气中乱舞,我用枪柄奋力朝他下巴打去,把他打倒在地板上。
  “你惹上麻烦了。”托尼说着摇摇头。
  我把枪移开,面对着他说,“好。那么,咱们都有麻烦。”这时,我已非常激动,一点也没考虑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托尼似乎感觉到了。
  “还有下一次。”他说。
  “没有下一次了,托尼,因为我发过誓,下次我会看见你或图莫要走进法庭了。”我冲图莫点点头,“他什么都做了,派利奥追踪我是一件事。三个人谋杀都是出自另一个人之手。你有头脑,你完全清楚,该把那个人找出来。”
  我让托尼护送他的老板,开车来到警察局总部。
  
  埃迪・奥利弗拉警长有点不高兴。
  “该死,查尔斯,我叫你不要介入这件事。”
  “其实,我一直在照你的话去做,埃迪。”
  “我不管这些,你这次越线了。”
  “你跟莱姆说过什么?”
  “你认为,我们去那儿做什么,待在那班人的屋子周围玩心跳吗?是,我对莱姆说过,大楼管理员死了。好,现在我跟你说实话,当你们在镇上第一次枪战,后又在图莫的商业场所对一个市民实施暴力时,我们已基本掌握了这个案子。我们在枪械交易中抓住了一个头头。与此同时,警察早已到布莱顿海滨盯着始终在运送武器的几个俄国人。有人看见托尼・苏尔在同他们谈话。”他叹息一声,“看,这个死的大楼管理员之事原本会有帮助,会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图莫现正在把他的受害人当做把柄,呜呜大叫着这是残忍的谋杀,侵害了他的公民权利,其他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了。现在,我已没得选择,只有把这个案子上交给州里。你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吗?可能要重新考虑你的行动自由了。我劝告,你还是去做律师工作比较好。”
  
  自从我上次看见罗格尔・奎勒先生的这段短短时间里,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他们说,我的肝脏出了毛病。用他们的话说,这是压力过重的原因。”两个护理人员出来时冲我笑了笑。
  “祈祷上帝,千万不要把我终止在这样一个地方,”他们刚一走出去,他就说,“你在这儿没有作为病人被观察过。他们在你周围转来转去,就像你是个废料,整个时间他们都在悄声说话,仿佛我不是个人似的。”他挥了挥手,“你听说过土耳其壶会燃烧吗?你会在吃生胡萝卜时把假牙咬碎。基督!真不知他们是在什么地方训练出这样的厨师,是在圣昆廷吗?那些护士都喜欢我,因为,我是唯一住院而没有弄脏睡衣裤的人,而且,还是个一直在同死去的兄弟讲话的人。”
  他诉完苦后,立刻也就静了下来。我把他的话也填写到该案的报告上。
  “他们是抓他还是不抓他?”
  我耸耸肩说:“很难说,他们仍在继续查这个案子。”
  “你呢?”
  “哦,有两个目击证人看见利奥首先朝我开的枪,因此,你不必担心,我会很快结束这个案子的。但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做得确实好。”
  
  离开疗养院,我把车开到依萨姆海滨。下车后,我沿着清静的海岸线散步。空中到处都是在寻觅食物的海鸟,它们时不时地攻击水中或隐或现的目标。一只海豹露出水面,仔细端详着我,然后又潜入水下,那样子既滑稽又可笑。
  极目望去,通向正东方亚速尔群岛(属葡萄牙领土,在北大西洋上)的这片无垠的海洋上见不到哪怕再小的一块陆地。
  索罗也来到海滨。他说,一个人站在这儿会把所有烦恼都抛在脑后。其实,我正在这样做。
  我又走了一会儿,看着海鸟在午后的阳光下耀眼地飞来飞去。我嫉妒它们的自由,它们的自在,它们生命的简单。
  责任编辑/ 筱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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