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的心》看帝国主义情结与反殖民主义双重矛盾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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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 慧
摘要: 康拉德出生在波兰,成长在海上,他热爱波兰却又加入英国国籍,虽然加入了英国国籍,但对自己作为流放者的边缘地位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醒的意识。《黑暗的心》被视为一个矛盾体:一方面颠覆帝国主义扩张的霸权主义,巧妙抨击殖民暴行,字里行间却体现了作者反殖民主义的思想,另一方面却建构出康拉德的帝国主义情结。本文从帝国主义情结和反殖民主义双重思想来分析《黑暗的心》的矛盾思想。
关键词: 《黑暗的心》 帝国主义情结 反殖民主义思想
康拉德虽然加入英国国籍,但不是一个被全面吸收、彻底同化的英国人,所以在撒播帝国意识的同时又伴随着一种破坏性的解构,他的精神世界充满了相互对立的因素。本文将从他者形象,白色神话,对非洲以及对殖民者的态度来分析小说所体现的帝国主义情结与反殖民主义的复杂双重思想。
一、帝国主义情结
赛义德的“文化与帝国”理论认为,帝国主义时期的每一个艺术家都受时代的影响,在作品中都会表露出帝国主义意识。帝国主义是用来描述强势权力进行控制的政治术语,它包含两个概念:经济上利用“贸易”的旗号,对弱势国家进行经济剥削;政治上,利用“白人优秀”的理论对殖民地进行野蛮统治。康拉德在小说《黑暗的心》中营造了一个文化帝国,沉醉于种族神话,充满强烈的白人自恋情感。
1.白色神话。
早在达尔文发表《物种起源》之前,欧洲就有了生物“存在链”的理论,这种理论在对人进行分类时,欧洲人被界定为最优秀的民族,其他文化传统的次等民族则被定为退化或有待进化的类型,充当着欧洲人与动物之间的生物链条。[2](p279)他们认为,白人种族的优秀性注定了他们拯救世界的使命。正是这种拯救世界的崇高使命感使西方的民族主义将殖民世界变成了一个二元对立的世界:殖民者把自己的民族想象得至高无上,而在疆界之外生活的其他民族,尤其是被殖民者则被想象成低下的、劣等的种族。
在小说中,出场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来自非洲河岸的黑人,而另一类人则是来这里进行贸易、传播文明的欧洲人。每一个出场的白人,作者都明确告诉我们他们的身份以及国籍:法国、荷兰、瑞典、英国、……但与此相比,黑人在作者的笔下却失去了他们身份,没有姓名,患上了失语症。库尔兹写的长达17页的报告中,他就抛出了这样的论调:“说什么从我们白人现有的发展水平来看,在野蛮人的眼里必定是神人……我们就能永远对他们行使一种实际上是无限的权力,等等。”[1](p93)在叙述者或康拉德的眼里,欧洲人远比黑人优越,在劣等民族面前,白人就是神,可以对黑人进行奴役,进行瓜分及剥削。
2.它者形象。
赛义德曾指出,在诸文化间存在文化差异,特别是冲突的文化之间,占主导地位的先进文化会为了满足它树立文化权威的需要,而把其他文化定义为“它者”,为了表现文化差异而突出自己,虚构其它文化的特质并称其为异质的、落后的、懒惰的以与自己相映照。[4]欧洲文化的优越性是需要非洲的参照。
首先,在小说中,黑人丧失了他们的身份,总体上被否定了整个种族,对这些黑色的幽灵,白人不屑引为同类,把他们称之为“蚂蚁”、“野蛮人”、“黑影子”、“黑骨头”、“畜生”、“食人生番”、“怪物”等非人形象。在白人眼里,黑人不仅在肤色上与自己不同,而且在本质上也属于另一类生物,在马洛的叙述中,那个训练了几个月的黑人舵手也只是“他是受文明教育而得以进化的典范,已经能点燃一只立式锅炉。……看着他就像看见一条学人穿着马裤、戴顶羽毛帽、用两条后脚走路的狗一样令你大受启发。”[1](p75)当这个掌舵工死后,从马洛口中蹦出了这样一句话“为这么一个价值不如黑色撒哈拉沙漠一颗沙石野蛮人感到遗憾,你们也许会感到十分离奇。……连续几个月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一个帮手――一件工具。”[1](p94)在马洛心里,根本就没有把黑人当作是人,即使他们一直在一起合作,但是他们只是一件工具,连最基本的人的存在都被白人给剥夺了。
其次,非洲黑人愚昧透顶,毫无文明,疯狂至极。这些黑人在作者笔下仅仅因为文明世界的一声汽笛声就吓得四处乱跑,他们也没有语言,只会咆哮,在书中,作者仅仅两次放弃对非洲黑人失语症的描绘,但这些黑人野蛮、未开化食人番的形象却更加赤裸裸地被作者勾画出来了。一次是离库尔兹的贸易站仅8英里时,岸上传来一声喊叫,一句在白人文明世界永远不可能听到的话:“他睁大充血的眼睛,闪一下锋利的牙齿,急切地叫道:‘捉住他们,捉住他们,把他们交给我。’我问:‘什么?给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吃掉他们,’他干脆地说。”[1](p80)
3.对非洲的迷恋
赛义德说过殖民主义受到殖民意识框架支持甚至推动――这就是某一领地和当地的土人需要并要求被占领。也就是说由于某一领地的人民是低级的、原始的、未教化的民族,为了进步,应以统治占领的形式来教化他们,输入西方所谓的先进的文明。[4][1](p36)非洲,即欧洲人殖民、征服的对象,是他们进行贸易、获取象牙的殖民地,在马洛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帝国主义的种子,即使长大之后,他也无法摆脱非洲殖民地对自己的诱惑,一定要想方设法前往非洲,甚至放下男权的自尊去求一位女性帮忙也再所不惜。
4.对殖民者(库尔兹)名誉的保护。
沿着刚果河而上,马洛心中占主导地位的想法就是希望见到耳闻已久的大人物――库尔兹,但是经过这一次刚果之旅却让他发现了一切的真相,库尔兹的光辉高大形象也在脑海中彻底地颠覆。但是,他选择了不把真相告知其他欧洲人,也没有告诉库尔兹的未婚妻,而是把库尔兹光荣的形象留在所有欧洲人心中。究其原因,马洛想要保护的并不仅仅是库尔兹的名誉,而是所有的欧洲殖民者的名声。库尔兹只是一名欧洲派往非洲的殖民者的代表人物,他为欧洲带来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他就是欧洲优秀殖民者的形象,对库尔兹名誉的保护也体现了康拉德本人并不愿意颠覆自己的帝国主义梦想。
二、反殖民主义思想
看到康拉德的帝国主义情结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作者在《黑暗的心》中所反映出来的另一种倾向,即作者的反殖民主义思想。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对殖民地人民深切同情和怜悯,同时也能看到对欧洲白人的有力讽刺和殖民活动的揭露。
1.对欧洲白人的讽刺和厌恶。
马洛在叙述过程中不停地使用反讽,反讽的运用表达了作者对殖民主义的讽刺和愤怒,对他所表达的思想的怀疑和轻蔑。文本中多处使用反讽来讽刺欧洲白人的盲目无助及贪婪与虚伪。当说到这些殖民者用铜丝当作通货来给这些所雇佣的黑人付薪水的时候,作者诙谐地调侃道:“每星期给他们三根铜丝,每根约两英寸长,让他们拿这个做通货在沿河村买些食物。……要么沿河两岸没有村庄,要么村民们充满敌意,要么就是经理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肯把船停下来。所以,除非他们把铜丝吞下去或做成小卷到河里去套鱼,否则我就看不出来他们奢侈的薪水对他们有什么用。我必须说工资是定期付的,不愧为是一家有信誉的大贸易公司。”[1](p81)这幽默地刻画了欧洲殖民者的虚伪以及贸易的非公平性及对黑人的奴役与剥削。再如当说到探险队消失在荒野中,传来所有的驴子都死光了时,作者直言不讳地说:“至于那些价值不如驴子的‘动物’命运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1](p71)
2.对黑人的同情。
尽管作者表现出了种族主义思想,他也表现出了人道主义精神或是反殖民主义思想。在歧视黑人的同时,也能看到他对黑人的同情甚至赞扬。第一次上岸前往山上的贸易站的路上,他遇到了六个正在“工作”的黑人。“身后传来了一声当啷声,我转过头来,发现六个黑人排成一行吃力地沿着小咯往上走,……他们的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像绳子打的结,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一只铁项圈,一根链条把他们拴在一起,链条的环节在中间摇荡。”[1](p46)在其它的白人眼里,这应该是一件理所应当每天都发生的事情,而且也是那些白人强迫他们这样辛苦、无自由、毫无人权地劳动。他们这些欧洲人夺走的不仅是这些黑人的劳动价值,不仅是非洲的象牙,更为严重的是他们所到之处,犹如洪水猛兽,使村子变成废墟。与此同时,看到这种残酷的景象,马洛不忍心看下去,正如他自己所讲述的“我没有往上走,而是转身从左边下来,我想等看不见那群用链条串起来的人后再上山。”[1](p47)
3.对非洲的反思。
落后的非洲其实就是文明欧洲的对立面,康拉德将整个欧洲描写成了非洲的“替罪羊”,西方人似乎对自己文明的不稳定而焦虑不安,小说开篇描述了泰晤士河在为“养育两岸人民做出了数个贡献后,平静而安详地走向衰败。”[1](p31)但是,在刚果河或整个非洲的背后却能看到了泰晤士河及其整个欧洲的影子,他们有着相似的历史。1900年前,罗马人饮马泰晤士河,兵临英伦三岛,征服英国。现在,就像是1900年前,欧洲人带着雷电出现在他们面前。倒不是非洲的差异使康拉德担忧,而是潜在的亲缘关系、同一祖先使康拉德焦虑不安,因为,泰晤士河也“曾是地球上一个黑暗的地方”,它征服了黑暗,但是正如小说中所说的“格雷夫森特上空一片黑暗,再往远处似乎浓缩成一层悲怆的朦胧,一动不动地覆盖着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1](p30)当看到那些疯狂的非洲黑人的时候,马洛流露出这样的感叹:“但令你毛骨悚然的是你会想到他们也是人――像你一样的人――你曾在遥远的年代跟这帮野蛮的、狂热咆哮着的他们有着亲属关系。丑,是的,是够丑的;但如果你有勇气的话,你就会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存在着那么一丝丝的东西,能与那种喧嚣中所包含可怕的坦白产生共鸣,并会隐约地觉得那里面有某种含义,即使是你――距离原始时代的黑暗这么遥远的你――也能理解。”[1](p74)
4.对库尔兹暴行的揭露。
库尔兹作为欧洲入侵非洲的代表人物,一方面为了保护这些殖民者在殖民者心中的光荣形象,保护其帝国主义形象,叙述者没有把库尔兹在非洲的所作所为告知西方人,但是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清醒的艺术家,他也透彻地看到了社会现实,在小说的字里行间深刻揭露了库尔兹在非洲所犯的罪行。在作者笔下,库尔兹就是一个魔鬼,因为非洲荒野那深沉而无声的诱惑力唤醒了他早已忘却的野蛮本能,使他记起曾经得到满足的魔鬼般的热情,将他拉进它无情的怀抱中去。正是这种诱惑力驱使他来到了森林边,走进了丛林中……诱使他那无法无天的灵魂,越出了人的欲望所能容的限度。库尔兹的贪婪与残忍在小说中刻画得令人咋舌,比如有一天,那个俄国人说:“我房子附近那个村的首领给我一点象牙,他想要,而且没有任何理由,他扬言除非我把象牙给他并离开那片土地,否则他说要开枪打死我,因为他能这么做,而且他也喜欢,他想杀谁就杀谁,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1](p101)又如“库尔兹的主宰地位是超乎寻常的,这地方周围一带都是这些人的营地,头领们每天都要来看他,而且每次都是趴着走……”在他起草的一份报告中,库尔兹在最后一页的页边上有一条注解性的东西:“消灭这些畜生。”又如当马洛发现柱子上的装饰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而是一个个黑黑的人头时,作者就用反讽的手段让我们感觉到了库尔兹的疯狂与残忍:“这些圆圆的东西不是装饰品,而是有象征意义的……也为从空中往下看的兀鹫(如果有的话)提供了粮食,但不管怎样它只为那些勤劳并愿意爬上柱子的蚂蚁提供粮食。……我特意地再去看看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人头――在那儿挂着呢,黑黑的,干干的,两颊凹陷,双目紧闭――一颗似乎是在柱子顶上睡着了的人头。”[1](p103)
结语
虽然帝国主义已经成为历史,帝国主义对殖民地国家推行的直接的政治军事压迫也离我们渐行渐远,但帝国主义残留的殖民主义思想却仍然存在,走进康拉德的文本世界,我们发现由于他的欧洲文化语境、帝国背景和流亡者边缘人身份,他对帝国主义抱有“既呈现又批判的态度”。种族文化、国家意识形态话语造就了康拉德笔下沉默落后的非洲和东方;特殊的民族历史记忆与复杂的文化经验,又使他对人类的共同根性有着深刻理解,对殖民暴行怀有清醒自觉的批判。
参考文献:
[1]康拉德精选集[M].山东文艺出版社,1999.
[2]塞义德著.王宇根译.东方学[M].北京:三联书店,1997.
[3]从民族主义到后殖民主义[J].文艺研究,2004,(3):44.
[4]爱德华・W・塞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5]蹇昌槐.西方小说与文化帝国.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
[6]吕伟民.驶向心海深处的航程[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
[7]Joseph Conrad.Heart of Darkness:A Case Study in Contemporary Criticism[M].New York:St.Martin’sPress,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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