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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藤野先生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俞传美

  那年,我在峡谷深处读初二,没有电视,没有广播,陪伴我们的只有那条小河,潺潺流水,皎洁月光,满天星星,阴晴圆缺的月亮,还有太阳那个圆圆的魔术家,我们一群少男少女常去逮萤火虫,捉蟋蟀,逮蛤蟆……烤鱼吃……
  中三了,我们依旧没有升学的危机感。学校的大门敞开着,月色朦胧中,一群懵懵懂懂的中学生在河边乱串,踢石头,打水漂,烧玉米,烤红薯,男生翻墙头,女生站岗放哨,自以为聪明的我们天马行空,享受自然界的一切,把父母老师的期望抛到九霄云外……
  封闭的山区寄宿制学校里,我们自己捡柴烧,自己煮饭,烟熏火燎地煮洋芋吃,啃咸菜帮子,过着艰苦的生活,学校的管理是一盘散沙。很少见到班主任,班主任无意中踱进教室,也只会在成绩好的学生面前随便说几句就走。就这样我们在逍遥中度过了两年的时光,看了当时最有影响的《地道战》《红灯记》《青春之歌》《红梅赞》等影片,我记住了铁梅,我记住了林道静,记住了英雄江竹筠,也受到深深的启发,下决心好好学习,但同学在河边追逐游戏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浮现,在我眼前浮现,身不由己,又和他们一起游戏少年时光……
  我们对前途基本上是渺茫的,升学没希望,补习生很多,范进中举的笑颜在他们脸上凸显着苦涩和无聊。我心里空空落落的没底,不知道自己要复习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正当我们不可阻止地要堕落下去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个“藤野先生”。他黑而且瘦,和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一样,我们给他的绰号叫藤野严九郎。他公正无私,近视眼镜下那双深陷的眼睛会说话,鼓励我们将来一定有出息。要命的是他以前是我爸爸的班主任,他说我是他学孙,因此他对我特别关注,现在他又是我的班主任。我在班里起了不小的波澜。我上课打瞌睡,他用粉笔头砸我;我作业写不完不让我吃饭;起床慢了,他不让我进教室;上黑板演习题错了罚站。逼得我除了好好学习无路可逃……
  早晨起床或下午上课的时候,他站在楼下喊,去得慢他就站在教室门口等着我,不用说他那男高音嗓门儿,就那对深陷的眼睛就害怕。一天,他用低沉缓慢的语调讲《最后一课》,让我们体会到:和自己老师一起在自己的祖国上最后一课的难能可贵,他讲到作者的故乡就要消失,敬爱的老师就要离开,教室里的一切将不会再有……从不认真听讲的我像小弗朗士一样听得十分认真,他越来越激昂的演讲使我们泪流满面……
  我深深地忏悔,顽皮的我突然想找回失去的岁月……
  女生寝室是大通铺,一个屋子睡三十号女生,像红薯一样次第铺睡着。以前我们几个女生不愿去上课,就蒙头大睡装头疼。我和谭云玉、杜小琼、王吉梅、李德碧……住在一起,黑灯瞎火的晚上,男生爱搞恶作剧,叫着我的名字,说鬼来了,我就想象:鬼乱蓬蓬的头发,张着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又长又锋利,咬人的魔鬼吓得我哇哇大叫,吓得我晚上不敢睡觉。藤野先生安慰说:世界上根本没鬼,叫我安心睡觉,天明后他叫我们起床读书。我像见救星一样,居然真不怕鬼了,甜蜜蜜地睡上一觉,白天精神百倍地投入学习。我终于养成了早起早睡的习惯。自从有了那双慈父般严厉但关切的目光,我吃也香甜,睡也香甜。
  以后的日子,每一个没灯的日子,藤野先生都举着手电筒或走马灯给我们讲题,在寝室里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那双深陷的火眼金睛,谁也逃不过他的严厉的目光;慈父般严肃的声音,一听到他的叫嚷,陋习就收敛了许多。我们班李湘绿是个声学家,午休未结束,他假装藤野先生叫女生起床……吓得我们衣服扣子没扣好,反穿鞋子就往教室跑。
  最可怕的是,学校敞开的大门也变得难以逾越。藤野先生的办公室在大门旁边,他常常拿着报纸看,眼睛不停地盯着班级和宿舍。他的住室离我们女生寝室很近,遇见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头诉。那天我和两个死党准备去河边玩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往河边水麻树的方向狂奔。水麻树上有蛐蛐、萤火虫,河边还有小鱼、没有长大的青蛙。藤野先生居然从土坎上跳下去,逮我们个正着。他举着手灯,在电灯照耀下,我看见他的脸色凝重,像一位慈父教诲不改的女儿一样痛苦的表情,至今记忆犹新。不小心滑进水中的我们就像几只落汤的小鸡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严肃的批评让我流下悔恨的泪水……
  那一夜,趁藤野先生不在,我们兴高采烈地看完了一场《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还沉浸在影片的爱情故事情节中的我们狂奔到学校门口,便敛声屏息地从东墙边上爬过去,正蹑手蹑脚地往寝室攀援之时,寝室北边突然窜出个人影来,“去哪里了?!”我们瑟瑟发抖,被罚站在女生寝室门前的走廊里……
  夜色阑珊的冬夜,李光梅要我和她一起去她爸爸的杀猪铺吃肉。我们一圈又一圈地绕道,整个马道子大街空荡荡的,没有路灯,只有星星在调皮地眨着眼睛,月亮羞涩地钻进云里。我们终于摸到他爸爸的肉铺,那位伯父睡了,听见他女儿叫他又起来了。吃饱了回校,我让李光梅在前边放哨,她打个手势暗示里边没有动静。我们拉着手猫着腰往寝室走,刚进走廊,北边突然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说:你们两个,过来。
  又是藤野先生。
  从此,藤野先生像幽灵一般与我的行踪如影相随,常常不期而遇,全身那些顽劣的习性被赶得无处可逃,一种强大的慈父般的力量横亘在我体内,漫延着,让我们时刻警醒。在杂乱中解脱,在困难中前行,藤野先生的一句,你们这些孩子呀……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中渗透着当老师的无奈。晚自习,我们逐渐能够坐煤油灯下写作业,不安分的心变得安静、澄明、收敛。
  与藤野先生过招,我们以失败而告终。刚开始时心里恨他,为人之师后,终于领悟他的良苦用心。
  后来,命运坎坷的我流落他乡,阴差阳错,经过考试当上教师。我悟到:老师不仅是一种称呼,而且是一种关爱。呵护,甚至责任。师爱胜过父爱,我感觉我的藤野先生的出现弥足珍贵。每当夜间疲倦时,耳边响起藤野先生铿锵的嗓门,起来哟,起来哟……在我人生形成一种鞭策的声音;每当懈怠时,我总能看到他那双深陷慈祥的眼睛,把我的人生提高到一个生命高度,曾经痛恨的他犀利尖刻的语言,在河边逮住我那难堪的僵局,在寝室走廊里罚站的我心中的怨气,都变得温暖亲切。
  在讲台上,在键盘上,我追逐流逝的岁月,深深感恩我的藤野先生。而今,我手持教鞭走在先生的道路上,那些顽劣的游戏让我时刻警醒。
  藤野先生的教诲刻骨铭心地注入我的灵魂深处,在我的生命河流中淡淡地闪耀着一束父爱的光辉,穿越时空的隧道,照耀我一路前行。
  经多方打听,我的藤野先生九十高龄,眼不花,耳不聋,还在教育重孙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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