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访客   登录/注册

刘向《列女传》与女性题材琴曲之渊源与流变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摘    要]刘向《列女传》是中国古代第一部独立女性传记,历史影响深广,涉及史学、文学、艺术等诸多门类。《列女传》中的有虞二妃、启母涂山、楚王樊姬、鲁漆室女、宋恭伯姬、息君夫人、齐杞梁妻、鲁秋洁妇等八位女性及其生平事迹,在古琴音乐中也一度留下“回响”,作为早期女性题材琴曲的代表,这些“列女”琴曲尽管在历史中几经浮沉,曲谱多已散佚,然而依然不失为观照女性题材琴曲发展历程的重要依据。通过考察“列女”琴曲的历史渊源、与后世女性题材琴曲的关系及其流变现象,印证了古代正统观念中关于女范标准从才德并举到惟“贞”“顺”是从的变化。可以说,“列女”琴曲的兴衰史、女性题材琴曲的发展史,亦是一部女性文化的变迁史。
  [关键词]刘向;《列女传》;琴曲;女性题材
   刘向编撰的《列女传》是古代中国第一部独立成书的女性史传,开后世女性传记之先河。《列女传》中的女性多属先秦时代,个别为西汉早期人,全传分为母仪、贤明、仁智、贞顺、节义、辩通、孽嬖七个类目,从德行、才华、容止等方面树立了女性的正、反面典型。《列女传》是刘向奉诏校书的成果之一,且希望通过“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从而实现“以戒天子”①的特定目的。刘向及其追随者范晔在编写《列女传》时,对入传女子皆有较为客观全面的品评标准,或“取行事可为鉴戒,不存一操”,或“采才行高秀者”入传,不同于后来者“多取患难颠沛、杀身殉义之事”②的片面取材。故曰:“后世史家所谓列女,则节烈之谓,而刘向所叙,乃罗列之谓也。”③
   《列女传》在学术、艺术等多个方面有深远影响。宋人王回称以《古列女传》彰示其首创地位:“盖凡以‘列女’名书者,皆祖刘氏。”此外,关于《列女传》的注解、征引、评论、类书节抄等学术著述中,亦不乏女性手笔④。《列女传》为艺术创作亦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刘向上呈《列女传》文本的同时,创制列女屏风,此后,列女题材绘画以一种“图变”的方式,发挥着与文本相呼应的教化、劝诫功能,并由此得以延续。
   学术界关于刘向《列女传》历史价值的体认和探讨多集中于上述几个方面,却较少论及在音乐文化中的存在和意义。《列女传》中的女子事迹,在汉代编入乐府广为传诵,并出现了一系列“列女”琴曲,它们的历史流变、文本叙事与社会影响,皆值得关注与思考。
   一、古代琴曲中的“列女”原型
   (一)有虞二妃
   “有虞二妃”列于《列女传·母仪传》之首,也是《列女传》的开篇之作。此二妃即历史上家喻户晓的娥皇、女英,她们既为帝尧之女,又是舜帝之妻。在此篇传文中,刘向结合舜的孝道故事,表彰其“母仪天下”之德:一方面,她们恪守妇道,“承事舜于畎亩之中,不以天子之女故而骄盈怠嫚,犹谦谦恭俭,思尽妇道”“以尊事卑”;另一方面,她们助夫成德,在舜遭受父亲与弟弟谋害之时,依然随顺舜的孝心,助他脱险,最终感化家人。从而赢得天下人“聪明贞仁”的赞誉。后来,舜“死于苍梧”,二妃 “死于江湘之间”,世人称之以“湘君”。本传叙事模式重在肯定二妃在舜治国齐家中所起到的积极作用,而鲜有夫妇情感的描述,这与后来文学艺术中的情节截然不同。古琴曲中,以娥皇、女英为原型的有《湘妃怨》《泣竹引》《二妃思舜》《湘妃吟》《苍梧怨》《苍梧引》等①,部分有歌词,根据“五季时梁意娘寄李生者”一说,或可推测其歌词创作背景。从琴曲解题来看,一方面强调了二妃的思怨和哭竹情节,如“当时二妃追思痛咽,洒泪丛筠,斑斑血迹,千古遗恨在矣”;另一方面则成为后人慨古之情的寄托,如“苍梧之怨,可以写忧”“后人哀而伤之,衍为斯操,则其思也切,故其语也频,真足以发二妃之隐臆,启后世之遗悲”。
   (二)启母涂山
   “启母涂山”一篇亦见于《列女传·母仪传》,主人公系涂山氏酋长长女、禹帝之妻。大禹继承父志,致力于治水,曾求教于涂山氏部落,得涂山氏女之青睐,嫁之为妻。后大禹治水,“三过其家,不入其门”成为美谈,而民间传说将其描绘得更加动人:禹妻涂山氏日夜盼归,守志不移,后化为石头,即“望夫石”。此外,它还与一首原始歌谣《候人歌》有渊源②。但是,《列女传》中的书写显然具有另一种导向:涂山氏并未化成石头, “强于教诲”的她在家潜心教子,最终,启得以有所成就,“持禹之功而不殒”。本传突出了涂山氏的母仪德范,并未刻意赞誉其忠贞,故篇名题以“启母”,而非禹妃。这也体现出了官方正统与民间、文学艺术在书写取材上的差异。古琴曲中,有《石妇操》者,似以涂山氏为原型,原谱已失传,曲名仅见于明代《琴书大全·曲调拾遗》,其解题言:“石妇即望夫石,……悲其志与精卫同。”尽管所述之事不同,但官方与民间对涂山氏女之德行,皆赞许不已、旌表有加。
   (三)楚庄樊姬
   “楚庄樊姬”即战国时楚庄王的夫人,入《贤明传》。从“廉正以方,动作有节,言成文章,咸晓事理,知世纪纲”的标准来看,贤明,是关于女子之德行、才智、识见等多方面素养的肯定。从本篇来看,樊姬确是一位有礼有节、深明大义的女子,深受楚王宠爱的她,并不恃宠而骄,而是以身为则,用“不食禽兽之肉”的实际行动规劝楚庄王不要耽于游猎之乐;另一方面,她识大体、有大量,“不以私蔽公”,启发楚庄王广开贤路,从而使庄王治楚三年即登上了霸主的地位,楚人将“庄王之霸”归功于“樊姬之力”。樊姬的事迹在汉初即广为流传,亦见于刘向的另一本著作《新序·杂事》以及汉初太常博士韩婴编撰的《韩诗外传》中。在《琴操》《琴曲三古》《琴书大全》《西麓堂琴统》中皆有记载,题名一作《烈女引》,解题曰:“樊姬幸得其志,遂作是引。”在琴曲体裁中,“引”有进德修业之意;另一种题名为《列女操》,“操”即“处穷独而不失其操”。两种琴曲标题,也是对樊姬贤德的再次肯定。
   (四)鲁漆室女
   “鲁漆室女”是鲁国的一位平民女子,她的事迹见于《仁智传》,同载于《韩诗外传》中。入选《仁智传》者,多具有深远的大局意识和敏锐的洞察力,既懂得权衡利弊,又有义薄云天之气度。她们以王室贵族女子为主,且年龄稍长,多为“母”“妻”之辈①,而唯有鲁漆室女是一位家世平凡的大龄未婚女子,这使得她在本传中尤为独特。据记载:鲁漆室女一日“倚柱而啸”,旁人以为是恨嫁之故,她回言道:“吾岂为不嫁不乐而悲哉!吾忧鲁君老,太子幼。”鲁漆室女通过自己“终岁不食葵”、兄长“溺流而死”的家之不幸,反观当时“鲁君老悖,太子少愚,愚伪日起”的国之隐患,继而生起 “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祸及众庶”的担忧,果不其然,三年之后鲁国大亂,“齐楚攻之,鲁连有寇。男子战斗,妇人转输不得休息”。历代琴曲中,《贞女引》《正女引》《处女吟》《女贞木歌》皆取材于此,谱多不传,曲名存见于《琴操》《琴曲三古》《琴书大全》等文献中,《琴操》中的解题与《列女传》所述本事大致相同。    (五)宋恭伯姬
   “宋恭伯姬”系宋恭公之妻、鲁宣公之女、鲁成公之妹。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贵族女性,却行持低敛,固守礼节,其事迹在当时即载入史册②,刘向将其选入《贞顺传》。关于“贞顺”,刘向的界定有些与众不同③,在他看来,“勤正洁行”和“精专谨慎”是“天下之俊”所应共同追求培育的理想人格。可以说,“贞顺”并非是刘向强加给女性的道德枷锁或额外设置的人格标杆,而是儒家君子之德在女性身份中的实际应用,女子之“贞顺”,即等同于士大夫之忠行信德。值得注意的是,宋恭伯姬虽入传“贞顺”,她的行谊却并非以夫为纲,而是以“礼”为纲。本传举事两例:其一,她奉父母之命嫁给宋恭公,而宋恭公并未依照礼法亲自迎亲,所以,伯姬拒绝与其在宗庙完婚,行夫妇之道;其二,婚后十年,伯姬寡居,一日宫中失火,她坚守“傅母不至,夜不可下堂”的“妇人之义”,认为“越义求生,不如守义而死”,最终以身殉礼。伯姬死后,各诸侯国皆为之悼痛,将她视为守礼的典范,并“详录其事”,见重于当时。传世琴曲中的《伯姬引》(一作《伯妃引》)即取材于此,《琴操》以及宋明时期的《琴曲三古》《琴书大全》中都有收录。其解题言:伯姬为宋公守礼固节,以至于“逮火而死”,“其母悼伯姬之遇灾,故作此引”。琴曲解题在介绍其事迹中显然有所取舍,主要肯定她用生命捍卫礼法的贤正之行,而非本传中的以礼抗婚,毕竟前者更宜作为传统女德之典范。
   (六)息君夫人
   “息君夫人”系息国国夫人,名息妫,楚国攻伐灭息国后,息妫被楚君纳于后宫。据《左传·庄公十四年》中记载,息妫复嫁楚王,并生二子,但心中终有怨痛,从不与楚王言语。而刘向为加强其“贞”行,在《贞顺传》中做出了如下改动:息君夫人不堪“以身更贰醮”,与息君立下“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誓言后,两人双双自杀。楚王被其义行感动,遂以诸侯之礼将二人合葬。历史上,文人对息君夫人的故事多有慨念,有許多文学作品传世。反映在古琴音乐中,与之相关的琴曲有《楚妃叹》(一作《息妇吟》)《息妫吟》④,原谱或有歌辞,今皆不存。
   (七)齐杞梁妻
   “齐杞梁妻”亦见于《贞顺传》,其事迹在先秦时期就有一定影响,《左传·襄公二十三年》以及《礼记·檀弓下》《孟子·告子下》中皆有记述,但内容略有出入。《左传》与《礼记》记载中,杞梁战死沙场,庄公路遇杞梁妻,使人前去吊唁,杞梁妻以“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之礼,拒绝庄公有违礼制的吊唁;《孟子》中突出了“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这一细节;刘向则将杞梁妻哭夫的前因后果描绘得更加细致感人,包括杞梁妻“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内无所依,以见吾诚。外无所倚,以立吾节”的自白、“就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十日,而城为之崩”“赴淄水而死”的感人情节和“杞梁之妻贞而知礼”的举世赞誉。杞梁妻的故事后演变为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成为文学艺术中常见的题材。琴曲中相关曲目有《杞梁妻叹》《芑梁妻歌》《梁父(妇)怨》《梁妻怨》《杞梁妻》(一作《崩城操》)《手挽长歌行》①等,解题凡有三种:一曰“杞梁战死,其妻援琴作歌叹其哀情”,其二“志烈女孟姜氏之神异”,三曰“殖死,其妻投淄水而死,其妹悲之作此曲”②。从曲名和解题来看,杞梁妻主题琴曲曾有多种版本,虽曲谱多已佚失,历史影响却不容忽视。
   (八)鲁秋洁妇
   “鲁秋洁妇”即鲁国人秋胡子之妻。其事迹入《节义传》③。“洁”是对她洁身自好之德的赞誉。据记载,秋胡成婚后五日即远赴陈国做官,五年后,在归乡途中遇一采桑妇,悦其容色,挑逗之,采桑妇不为所动。秋胡子回家后,却尴尬地发现采桑妇正是自己的妻子,此时,采桑妇则义正词严道:“今也乃悦路傍妇人,下子之装,以金予之,是忘母也。忘母不孝,好色淫泆,是污行也,污行不义。夫事亲不孝,则事君不忠。处家不义,则治官不理。孝义并亡,必不遂矣。妾不忍见,子改娶矣,妾亦不嫁。”说罢,绝决而去“投河而死”。秋胡妻居家五年而心执无二,是为有节;善恶分明,“见恶如探汤”,是为有义。这不仅与秋胡“遇妻不识,心有淫思”形成鲜明对比,亦是对无义之夫的极大讽刺。鲁秋洁妇的故事,即民间广为流传的“秋胡戏妻”,与乐府名篇《陌上桑》有深刻的渊源关系,有秋胡妻故事系《陌上桑》本事之说。琴曲中的《桑中操》《采桑行》《秋胡行》以及《陌上桑》《日出东南隅行》《采桑曲》《望云曲》等皆以此为题材④,其主题内容同于本传叙事。
   二、女性题材琴曲的时代演变
   女性题材琴曲中,存在因某些共性特点而自成“体系”的现象,如:以同一人物为主题线索的“昭君”“胡笳”琴曲,具有相似历史场景的“汉宫”琴曲,以及出自同一部典籍的“列女”琴曲等。纵观其主题,在唐以前已基本形成,其中,“列女”琴曲的形成、流布时间更早;唐以后,女性题材琴曲主题多有沿袭而较少出新,但此消彼长的趋势中反映出此时思想观念的转型;晚近流传较广的琴曲题材,折射出时人趋于单一的女性价值观。纵观这一演变过程,既源于琴乐自身的发展,也与社会风尚的变迁存在着深刻关联。
   (一)汉晋之际:流布与成型
   汉晋之际是音乐的重要转型期,历代的女性题材琴曲与此时的文化有着重要关联。一方面,乐府歌诗的盛行为音乐带来了诸多生机;另一方面,此时整理编撰的文史著述为音乐提供了丰富的题材来源。其中,刘向《列女传》与早期的女性题材琴曲有密切关联,由清人辑佚的蔡邕《琴操》即可见一斑。
   《琴操》中,按琴曲体裁分为:歌诗五曲、十二操、九引、河间杂歌二十一章,通过琴曲解题可知,部分琴曲以女性为主要表现对象,其“九引”中的《列女引》《伯妃引》《贞女引》《思归引》和“二十一河间杂歌”中《楚妃叹》《杞梁妻歌》的主题人物同出自刘向《列女传》,所述事迹与传文亦基本一致。此六曲主人公皆系贤明、仁智、贞顺之德的楷范,这与蔡邕在序言中藉《琴操》以“修身理性”的士大夫之志相辅相成。进而可推测,《列女传》及“列女”琴曲在东汉末年的士大夫群体乃至民间都已颇具影响,与当时盛行的“列女”图样屏风几乎是同步的艺术风尚。    汉晋之际也是琴曲中女性题材的成型期。传世琴谱丰富、影响较大的“昭君”“胡笳”“湘妃”“汉宫”琴曲,其历史渊源皆可追溯于此时。
   西汉王昭君的事迹在此时即载入史册、编入乐府,广为人知。《琴操》中《怨旷思惟歌》即详述其出塞之事;曹魏时期,因“依琴五调调声”之故,将相和歌中《明君》奏为琴曲①;魏晋名士嵇康《琴赋》中“下逮谣俗……王昭楚妃”一句则透露出琴曲《王昭君》《楚妃叹》皆缘出“谣俗”之曲,证《琴操》之述;六朝谢希逸《琴论》中“平调《明君》②三十六拍,胡笳《明君》三十六拍,清调《明君》十三拍,间弦《明君》九拍,蜀调《明君》十二拍,吴调《明君》十四拍,杜琼《明君》二十一拍,凡有七曲”③的记载反映了当时琴曲《昭君》已经流传着多个不同宫调的谱本,而且规模宏大,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平。
   “胡笳”“湘妃”“汉宫”琴曲在音乐形式上发展较晚,但其题材本事在此时已基本成型:生于东汉末期的蔡文姬,以其过人的胆识才学被范晔选入《后列女传》;湘妃二人虽属上古时代,然其事迹见于刘向《列女传》首卷首篇,刘氏加工推广,功不可没; “汉宫”题材取自汉代宫闱轶事,所述之事不一,有陈皇后的“长门怨”主题、班婕妤的“团扇”主题、赵飞燕的“归风”“送远”等,都被后世艺术津津乐道、屡屡改创,后来经过历代人们的共情与加工,逐渐呈现和定格为昭君之苦、文姬之悲、湘妃之思、汉宫之怨这样的情感基调。
   (二)唐宋时期:承继与转型
   唐宋时期,“列女”琴曲的主题内容多沿袭前代,少有新题材的出现,乐谱多已不存,仅有曲名《列女引》《伯姬引》《处女引》《梁妇怨》《息妇吟》《湘妃怨》《秋胡行》存见于宋代僧人居月和尚编著的《琴曲三古》。魏晋时“缘出谣俗”的《王昭》《楚妃》二曲与《琴历头簿》和唐人手抄谱《碣石调·幽兰》卷末所列曲目中的《楚妃叹》《明君》有题材上的关联。其中,《明君》琴曲在唐代依然颇为流行。《乐府诗集》引古佚书《琴集》曰:“胡笳明君四弄,有《上舞》《下舞》《上间弦》《下间弦》。《明君》三百余弄,其善者四焉。又胡笳《明君別》五弄,辞汉、跨鞍、望乡、奔云、入林是也。”④这一记载透露出,当时《明君》系列琴曲有三百余操,这在琴史上可谓绝无仅有。蔡文姬与胡笳曲也于此时“结缘”,在此之前,胡笳琴曲仅作为一种表达边塞意象的载体,而经过“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连刘商辞”的改创之后,胡笳琴曲始逐渐发展为情节丰富、结构复杂的大曲,文姬归汉的故事也后来居上,成为胡笳琴曲的主要题材,并迅速流行,唐代诗文中,即有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戎昱《听杜山人弹胡笳》等大量关于操弄胡笳曲、蔡文姬入番归汉故事的描述。
   纵观唐宋时期,女性题材琴曲的发展出现了两种转型趋势:
   其一,“列女”琴曲中加入了更多主观情感的解读与加工,在曲名上即有较明显体现。唐以前多依据琴曲体裁来命名,如“引”“歌”“操”等;而此时,则出现诸多情感色彩浓厚的以“怨”相称者,如《昭君怨》《湘妃怨》《梁妇怨》等。
   其二,唐宋时期,尽管针对女性的礼教逐渐严苛,然而在音乐层面,礼乐观念的捆绑则相对松弛,因此,女性题材琴曲中的教化意味有所减弱,琴曲的描述和解读更突出主题情节的生动及艺术感染力。以“文姬”琴曲为例,在《后汉书·列女传》中,蔡文姬本是以其才辩智慧而显名,在琴曲中,却着力刻画其身世命运之波折,这既体现出了正史与文艺的不同视角,也与时代风尚不无关联。
   究其缘由,这种转型的出现与此时音乐文化向民间的下移有一定关系,另一方面,传奇小说的风行,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琴乐题材的编创与加工。相较之下,其他“列女”琴曲的发展断层,与其情节发展及情感张力上的局限性或有一定关系。
   (三)明清以降:兴衰与消长
   明清时期,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和印刷出版业的兴起,琴书的编撰、刊行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况。明清刊印的琴书中,不仅收录了时下流传的曲谱,也辑录了历代散佚的琴曲曲名与曲调,为整理琴曲的历史脉络提供了诸多线索和信息。
   这一时期的“列女”琴曲,一部分成为有名无谱的“遗珍”,如“启母涂山”之《石妇操》,“息君夫人”之《楚妃叹》,“鲁漆室女”之《贞女引》,“宋恭伯姬”之《伯姬引》;另一部分则有新的发展,如“有虞二妃”之《湘妃怨》《苍梧怨》《二妃思舜》,“鲁秋洁妇”之《陌上桑》《秋胡行》,“楚庄樊姬”之《列女操》,“齐杞梁妻”之《手挽长歌行》。从这些琴曲的解读中,不难看出时人对贞节观念的敏感和重视,至于刘向《列女传》中对几位女性深明大义、克己复礼、嫉恶如仇的人格肯定,则是避而不谈了。
   明清时期的琴曲出现了更多表达闺思、宫怨的题材,有抒发陈皇后废居长门宫后愁闷悲思的《长门怨》、表现班婕妤失宠后的愁怨以及秋夜宫闱之哀靡气氛的《汉宫秋》、记述失宠后恩爱断绝的《怨歌行》、表达对思夫之情的《闺怨操》,以及《玉楼春晓》中的春闺女子之情愫、《秋风》里的思妇之离情等等。这些琴曲的艺术价值及知名度各有高下,但感情基调无一例外地趋同:女性所呈现出的大多是惆怅面貌、哀怨气质、弱势地位,再不复汉晋之际琴曲中活泼健朗、个性鲜明的“列女”形象。
   琴曲解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时代文化和主流思想,上述女性题材琴曲的演变,折射出自隋唐至明清,惟“贞节”“柔顺”是从的女性价值观的逐渐确立。这一点,通过历代史书《列女传》的入传标准中即可得以印证:刘向《列女传》中,关于女性的品鉴标准有母仪、贤明、仁智、贞顺、节义、辩通六种,各类入传人数的比例平分秋色。《后汉书》《魏书》《晋书》和《北史》的《列女传》中,立传条目略有调整,但大致沿袭了这种标准,其中,以才华著称的女性皆占据一定的分量①。然而,自《隋书》起,女子之“才”就在立传标准中被隐去了,从隋唐时期的《列女传》来看,女性最被称道的品质是“贞”和“孝”,其次是 “勇”“义”及“母德”,贞妇、孝女、慈母的理想女性形象逐渐深入人心。自此,《列女传》成为名副其实的《烈女传》,所赞颂的对象不再是个性鲜明的“列女”,而是贞孝节义之“烈女”。这一趋势至宋、元、明、清愈演愈烈,对“贞”的提倡和标举皆远远高于以前任何一个时代,在《宋史》《辽史》《金史》《元史》和《明史》中,立传的标准愈发单一,以“贞”入传的女性占据了绝大多数②,无怪乎章学诚会发出“闺秀才妇,道姑仙女,永无入传之例矣。……今当另立贞节之传”③的慨叹,从而也就不难理解唐、宋、明、清时期琴曲中千人一面的女性形象了。由此可见,“列女”琴曲的兴衰史、女性题材琴曲的发展史,亦是一部女性文化的变迁史。    三、结语
   刘向《列女传》奠立了后世为女性单独立传的传统,以刘向《列女传》中女性人物及事迹为原型的“列女”琴曲,亦在历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汉晋之际,它服务于“修身理性”的乐教传统,彰显人伦大道,传播正统价值观;此外,作为早期流传的女性题材琴曲,为古琴音乐中的女性叙事主题首开先河。这些“列女”琴曲,虽然多数已音声湮灭,然而在历史长河中依然独具光彩:“列女”琴曲中的每一首,都是对女主人公的赞歌。在后世的女性题材琴曲中,女性更多被塑造、定格为自怨自艾、愁肠百结,令人怜悯、叹息的弱势角色,刘向笔下那些独立自主、聪慧过人的女性特质被泯灭殆尽:女神童蔡文姬,在人们印象中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时代的悲剧,与之相配的只有悲切不已的胡笳声;智勇双全、明哲保身的班婕妤,也被塑造为一个手执团扇诉说哀怨的弃妇……自隋唐以降,女性评鉴标准的天平愈发倾斜,从才德兼备到无才便是德的大众认同,尤其对贞节观的片面强调,到后来愈演愈烈,以致达到了“以至奇至苦为难能”的病态程度。琴曲中的女性形象的演化,既根植于根深蒂固的社会主流观,亦不免“借俶傥非常之行,发其伟丽激越跌宕可喜之思” 的文人创造。本文藉由乐、文、史的交互解读,试图对“列女”琴曲的兴衰及女性题材琴曲的发展历程勾勒、解读一二,以期丰富对刘向《列女传》与古代女性文化、音乐与社会关系的观照与认知。
  参考文献:
  [1] 〔西汉〕刘向.列女传[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
  [2] 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北京古琴研究会编.琴曲集成[M].北京:中华书局,2010.
  [3] 〔东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 〔清〕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 〔清〕章学诚著,仓修良编注.文史通义新编新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
  [6] 〔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M].长沙嫏嬛馆刊本,清光绪九年(1883).
  [7] 吉联抗辑.琴操(两种)[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0年.
  [8] 〔宋〕郭茂倩.樂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9] 査阜西.存见古琴曲谱辑览[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
  [10] 林晨编.琴学六十年论文集[C].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
  [11] 葛志毅. 《列女传》与古代社会的妇女生活[J].中华文化论坛,1997(3).
  [12] 焦杰. 《列女传》与周秦汉唐妇德标准[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6).
  [13] 张涛.刘向《列女传》的史学价值[J].文史哲,1991(5).
  [14] 刘燕.正史《列女传》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
  [15] 刘赛.刘向《列女传》及其本文考论[D].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
  [16] 潘斌.琴曲中的女性母题研究[D].武汉音乐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0.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1/view-1503056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