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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阳杂俎?梦篇》故事类型研究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郭倩倩

  摘要:《酉阳杂俎.梦篇》收录梦故事十二篇、与梦相关的辑论三篇,一定程度上反映唐代人认识世界、探索自我的态度。其中,梦故事可分为四种类型:梦兆应验型,包括先梦兆后现实型故事和梦兆与现实同时发生型故事;以梦为真型,以现实所思所想为依据,而后以梦入现实,在一定层面上也体现出佛教因果轮回的思想;梦境与鬼神沟通型,梦者受神人指引或直接或间接地对现实生活产生影响;客观刺激型,通过一则故事对梦的产生原因做了实际的描述。《酉阳杂俎.梦篇》具有梦主体的多元性、梦内容的丰富性、梦理论的综合性等特征,为研究唐代梦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参考。
  关键词:《酉阳杂俎·梦篇》;故事类型;记梦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1-0114-03
  《酉阳杂俎》是唐人段成式所撰的笔记小说集,内容丰富驳杂,涉及天文地理、礼乐医巫、宗教传说等多个方面。酉阳,即藏之于世外的秘籍奇书,古人多视小说为此类;杂俎,乃“天地人间凡百奇味,杂然前陈,以喻此书天覆地载,无所不有。”[1]3《酉阳杂俎》首倡“志怪小说”一词,将“志怪”理念贯穿其中,在我国志怪小说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盛赞其“奇也,异也,幻也,怪也,欲达《诗品》‘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之致。”[2]明代胡应麟《增校〈酉阳杂俎〉序》言,“志怪之书,自《神异》《洞冥》下,无虑数十百家,而独唐段氏《酉阳杂俎》最为迥出。”[1]6《四库全书总目》如是言之:“自唐以来,推为小说之翘楚,莫或废也。”
  梦作为神秘的知识场域,对梦的描绘与解释能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古人认识世界和探索自我的态度。《酉阳杂俎·梦篇》共十五篇目,或记载人物梦事,或对前人梦释进行总结,书中所记之梦反映了唐人对梦的观念,为世人呈现了一个繁盛之外充满奇特、诡异气氛的唐代社会。《酉阳杂俎.梦篇》题解云:“本篇各条,均为有关梦兆、恶梦、解梦之事,是作者对于‘梦’这一精神和心理现象的集中关注。所记之梦或是现象的猎奇,或是种种梦兆的附会,从中能够很容易地解读出精神、心理、潜意识的东西。”[1]353顾希佳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一书中将梦归类于“神奇的能力和知識”(650-699),并以内容为参照,将梦分为黄粱梦型(681)、以梦为真型(681A)、夫妻同梦型(681B)、离魂情侣型、游魂回自己身躯型、游魂入他人身躯型、梦兆应验型、梦笔生花型、因梦破案型等故事类型。顾希佳在《梦传说故事的结构分析》一文提出,“在中国民间文学中,以梦为母题的传说故事大致可分为以下六种类型:一、梦境与鬼神沟通型;二、占梦型;三、梦中获得灵感型;四、黄粱梦型;五、梦的巧合型;六、说梦型。”[3]277参照上述观点,在《酉阳杂俎.梦篇》十二篇记梦故事中,有七篇梦兆应验型故事,两篇以梦为真型故事,两篇梦境与鬼神沟通型故事,另一篇不被顾希佳故事类型囊括,在本文单独分列为客观刺激型故事。
  一、梦兆应验型
  梦兆应验型故事又称占梦型故事,是指“某人做一奇梦,醒来后请人解梦(或无解梦情节),后来事态发展果然应验了梦的预兆。”[3]83此类故事最重要的特点是具有“梦兆”,即梦中遇见或经历某种神奇的现象,梦醒后对梦中见闻有所记忆,而后事态发展顺应梦境之说。
  乌丙安先生在《中国民俗学》一书中如是解释“兆”:“‘兆’又可叫作‘象’‘征候’。古‘兆’字,从卜从兆,《说文》上的释义是‘灼龟坼也’。‘兆’字属象形字,实际上是龟壳被火烧而出现的龟裂纹状,可见最早的占卜术在确定吉凶方面,依据的便是龟裂的不同形状。以后‘兆’指的是对事物产生的某些征候或迹象、预示,又称为‘先兆’‘预兆’或‘兆头’。”[4]这种预兆具有一种日后应验的神秘力量。占梦起源于先民幼稚的梦魂观念,人可以通过释梦达到占示未来的目的。早在殷商时期,古人便已尝试通过占梦的形式对未来做出某种预测。梦占是唐代人占卜活动中极为重要的一环,甚至有“众占非一,唯梦为大”[5]的说法。唐代占梦书的繁荣,如周宣三卷本《占梦书》和卢重玄撰四卷本《梦书》的出现,也从侧面反映出唐代占梦文化的兴盛。
  《酉阳杂俎.梦篇》中,一共有七个梦兆应验型故事,分别是故事序号(下文同)8.35、8.36、8.37、8.40、8.47、8.48、8.49,从梦兆与现实的发生顺序看,前四个故事当为先梦兆后现实型故事,后三个故事则属梦兆与现实同时发生型故事。
  (一)先梦兆后现实型故事
  8.35、8.36、8.37、8.40四个故事为先梦兆后现实型故事,即“梦中先出现某种征兆,醒来后经由某人解梦,并在将来解梦之语成真”。在这类故事中,梦兆发生在事实之前,起到一定的预示作用。梦兆作为一种神秘力量,其兆言非常人能解,人力亦不能擅改梦兆预示的结局。这类先兆之梦,在《酉阳杂俎》中只涉及两个主题——死亡和仕途。死亡是永恒的主题,是人类无法避免的命运,对死亡不可知的恐惧催生了大量的志怪故事题材。古人对科学及自身的生理现象认识的局限性导致了当无法解释死亡现象时,就会将其归因于天——“生死有命”,因而死亡的梦兆不可逆转,人只能听从上天命运的安排。对仕途梦兆的记载,则反映出唐人对功名的重视。该类故事所涉人物,既有道听途说之人,又有史书典籍记述的真实人物。释梦者或为奇人或为有学问的官员,做梦者既有平民百姓也有王公贵族,由此可见,在唐代占梦文化不仅广泛存在于平民市井生活中,也被士族阶层和上层贵族所接受。具体统计如下:
  (二)梦兆与现实同时发生型故事
  8.47、8.48、8.49三个故事均为梦兆与现实同时发生型故事,即“梦者在现实生活中已经遭遇某事,等待某事之结果时,梦中出现某种征兆,醒来后经由某人解梦,解梦之语为真。”与先梦兆后现实的故事不同,这三个故事在梦兆出现前,现实生活中已发生兆中之事,而后于现实中顺应梦兆。除贾客梦炊臼涉及死亡故事外,所记之事多与生活有关。在此类梦中,做梦者与释梦者的身份更加多元,如官员、将军、优人、贾客等,涉及唐代社会各个阶层,进一步佐证唐代占梦文化的兴盛。具体统计如下:   二、以梦为真型
  顾希佳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一书中将以梦为真型故事定义为“某人做了一个梦,梦境清晰而又逼真。此人醒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梦境是真的,有时候使得此人为梦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或是闹了一场笑话。”梦之真假难辨,在列子蕉鹿梦中早已言及?。《酉阳杂俎·梦篇》之8.38、8.45属以梦为真型故事,此二事均以现实世界某事为依托,经历了“所思—所梦—成真”三个阶段。8.38故事言侯君集与太子李承乾谋逆,内心惶惑不安,在梦中被两名身着盔甲的士卒带到一戴高帽人之前,高帽人喝命左右将其威骨卸下。侯君集梦中发生了威骨被拆的事件,醒后觉脑臂犹痛,心悸力耗,想自首又犹豫不决,最后阴谋败露被杀。8.45故事则引用段成式姑父裴元裕所讲故事,其侄喜欢邻家女,梦中该女送两颗樱桃给侄,侄醒发现樱桃核在其枕间。这两个故事都是由现实生活中某事作引,梦中所经历的是对现实精神状态的延续,但梦境又对梦醒后的现实生活产生影响,这种“以梦为真,以真为梦”的故事在古代志怪小说中并不少见。侯君集梦侧重于梦境与现实混为一体,使之处于一种无法辨别的迷幻状态,导致阴谋败露;裴元裕侄子的故事侧重于“梦即现实”,所梦之事即为真。需要注意的是,这两个梦都是以现实所思所想为依据,而后以梦入现实,在一定层面上也体现出佛教因果轮回的思想。不管侯君集醒后肩痛心悸,还是裴元裕侄子思女梦真,都是对之前现实生活的某种“业报”,梦作为一种神秘主义的载体,起到了沟通和暗示的效果并作用于现实生活。
  三、梦境与鬼神沟通型
  “以为梦境是人与鬼神沟通的最佳途径,因而将梦境神秘化,把梦境中所获得的信息视作鬼神的启示,这是世界上许多民族的幼年时期都出现过的民俗心理特征的反映。”[3]276梦境与鬼神沟通型故事,或鬼神直接现形与人交往,指示人如何去做从而赐福于人;或有求于人,在人的帮助下达到某种目的;或是人触犯鬼神,鬼神入梦降罪,触犯鬼神者最终惊惧而死。《酉阳杂俎.梦篇》8.39、8.41两则故事皆有神人托梦的元素,梦者受神人指引或直接或间接地对现实生活产生影响。8.39言扬州东陵圣母庙女道士年轻时在睡梦中被带到某处,天书诏令其代理将军之职,巡视南岳并处理该地相关事宜,醒来后面部长出几十根胡须。8.41言道士秦霞霁年轻时勤于修行,存想?不怠,曾梦有小儿通报祸福之事,秦氏以之为妖魔作怪便告诉了师父,师父立即制止他不要说,并言这是秦修行有功果的表现,此后小童再也没有通报过。《酉阳杂俎》在此篇后言“旧说梦不欲数占,信矣”,指的是梦不要反复占验,有“天机不可泄露”的意味。
  四、客观刺激型
  《酉阳杂俎.梦篇》8.44故事与文上具有梦兆等预示意味的梦不同,此梦是现实生活的日常折射,故而单独分列。言成式表兄卢有则梦看击鼓,醒来后发现小兄弟把门当作街鼓拍着玩。这个梦脱离了神兆异能,是梦对日常生活的反映,故而可以尝试从心理学和神经学的视角加以解释,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在第一章第三节“梦的刺激和来源”中,将梦源分为外部(客观的)感觉刺激、内部(主观的)感觉刺激、机体内部的躯体刺激、精神兴奋源四类。此梦当属于由外部(客观的)感觉刺激而产生的梦。弗洛伊德认为,人们入睡时会关闭重要的感觉通道和眼睛,并尽量使其他感官免受刺激或努力避免既有刺激的变化,“我们的主观愿望不可能完全实现,我们无法使自己的感官完全与外界隔绝,也不能完全废除感官的兴奋性。刺激可以随时将我们从睡眠中惊醒,这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即使在睡眠中,心灵也与外界保持着交流。’五官在睡眠中受到刺激时,很容易做梦……醒后发现的刺激物与梦境的部分片断高度吻合,因此我们可以确定,梦的来源为刺激。”[6]20《梦的解析》对以外部(客观的)感觉刺激为梦源的梦举例:“西蒙先生讲了一个梦,他梦见一群巨人围坐在桌边,他可以肯定清晰地听到了巨人们咀嚼食物时上下颚相碰发出的那种令人恐惧的嘎吱声。当他猛然惊醒后,听到一匹马从窗外跑过时,马蹄发出的声音。”[6]26《酉阳杂俎》此梦与弗洛伊德所举之梦类似,是听觉系统在睡梦中受到干扰而产生的梦——孩童戏叩门为街鼓乐,叩门声像鼓声,遮蔽了视觉感官的做梦者受到声音刺激后,为集中睡眠产生击鼓之梦,从而使睡眠得以继续,此梦与神兆无关,当属生理之梦。
  五、结语
  儒释道三教合一融合的社会文化背景是唐代记梦小说繁荣兴盛的重要原因。总体而言,《酉阳杂俎.梦篇》涉及内容驳杂,既有佛教因果轮回关系的渗透,又有道教游历的仙幻,其成书非一家之言。梦作为沟通现世与鬼神的重要媒介,最主要的功能是预言和兆卜,根据梦兆的某种指示对现世或未来做出某种关照,现实往往验证了梦兆预示的准确性,梦兆应验型、梦境与鬼神沟通型都是梦对现实生活关照的体现;以梦为真型故事则突出了对梦主体意识的肯定,并掺入佛教因果报应的元素于其中;客观刺激型的一则故事对梦的产生原因做了实际的描述,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可予以解释。《酉阳杂俎.梦篇》具有梦主体的多元性、梦内容的丰富性、梦理论的综合性等特征,为研究唐代梦文化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参考。
  注 释:
  ①衮衣,帝王或公侯穿的绣龙的礼服。
  ②元魏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
  ③补阙,官职名。唐武则天设置,职为侍从讽谏,左补阙从七品上,右补阙从八品上。
  ④丘垄,指墓地。
  ⑤司农卿,职官名,九卿之一,主管钱粮仓储等事。
  ⑥韦正贯,字公理,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曾任司农卿。
  ⑦官员俸禄里有薪木,故有“薪水”“薪俸”之名。
  ⑧卫中行,御史中丞卫晏之子,贞元九年(公元793年)进士。
  ⑨秘书郎,职官名,为秘书省属官,负责管理四库图集。《旧唐书·职官志二》:“(秘书省)秘书郎四员,从六品上……秘书郎掌甲乙丙丁四部之图籍,谓之四库。”
  ⑩威远军,指当时驻扎在京师的一支禁军。
  ?风水,此处指行船之事。
  ?《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斃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旁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
  ?存想,道教术语,指想象体內外诸神、诸景。
  参考文献:
  [1]段成式.酉阳杂俎:上[M].张仲裁,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7.
  [2]谭帆,王冉冉,李军均.中国分体文学学史(小说学卷)上[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3:77.
  [3]顾希佳.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
  [4]乌丙安.中国民俗学[M].沈阳:辽宁出版社,1999:302.
  [5]陈士元.梦占逸旨[M].北京:中华书局,1985:5.
  [6]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若初,译.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
  作者简介:郭倩倩(1996—),女,汉族,山东诸城人,单位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民间文学与民俗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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