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出发的旅程最远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 张利亚
不知是出于宗教性的缅怀，还是不停顿的广大世界在狂飙突进中将无数的意象交织重叠在我眼前，当劳顿的火车带着我进入一个个黑色的洞口，又将我从漫及全身的漆黑中一次次地驶向光明时，我感觉到前方的旅程无限重复，绵延不绝……
我把目光从窗外的世界收回，那些萧萧的草木，那些在阳光下相拥的花儿们，那些广阔的田野和奇峻的山让我感到亲切，陌生和疲惫，我试图去想象它们的祖先，也应该曾经在寂寞的山脚下孤独地茂盛过，也应该在毫无预谋的一瞬间与车厢里的我目光相触，灵魂邂逅，我是在那一刻遇见了它们的祖先，还是它们一直都在这样的境遇中守候?孰是孰非?
我从书包里取出《博尔赫斯小说集》，在年年如故闷热拥挤不堪的火车车厢里还有另一种神秘的焦灼在我的手心泛滥。我的朋友总是问我，博尔赫斯这么古怪的故事到底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逃跑间谍孤注一掷的阴谋或者是一个愚蠢的侦探用看似深邃却无厘头的方式建造了一个自我囚禁的城堡。我这位理性很强的同学总是能对繁芜错杂的线索做出轻而易举的判断，一语中的无懈可击的样子，但是他忘了在那些象形文字严整编排背后的另一种真实。我一直相信，宛如远古符号的博尔赫斯在每一个寂静无声的故事里都建造了一个无限重复迂回交错的迷宫，他的故事里一直都有着对无限重复迷恋而暧昧不清的情愫，透着诱惑而楚楚动人的意境，让在碎片般顿然才领悟的快乐里徜徉的我陷入新的恐惧。
高二的时候选择了理科，是因为我快意于将毫无头绪的未知量以突显的灵感和常识整合出一个精确答案的感受。后来看到伽利略《关于托勒密与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里支持亚里士多德的辛普利邱对“三”是世界完整性的证明。他先提出空间是三维的，不能再多，进而联系祖先的语言，一是一，二是二，三就要说成全部了，最后推出“三”代表了世界的完整性。这在智力水平已经发展到很高层面的现代人类看来甚是可笑，但我们是否应该思考，他为什么是错的?
辛普利邱让智慧失落的地方体现在他以主观创造的客观事物推及客观，这样就无可救药地陷入了“客观一主观一客观”的怪圈，就像你用浩繁的计算公式证明了一个已知条件。然而我悲观地想，科学的发展是不是一个圆圈，人类的进步只是那弧上的一段，我们付出的所有艰辛的努力，所有耗尽心力做出的证明只是让我们回到了我们祖先与祖先之间短兵相接的时代?如果时间是用这样一种循环不已，绵延不绝的方式交替着我们的生命，那么我们的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车厢里越来越闷热，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堆积在脸上、颈间的热量还是依稀地可以感觉到。我合上书，看见座位对面的男人把脸俯在窗户上，在其他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刻，阳光以最隐秘和温柔的方式贴近他的脸。他的眼前是孤独的大山，是苦难隐晦的蕴藉，是重复交替的黑夜和光明，而这个在几个小时前对我们说曾无数次穿梭于这条铁路的他对眼前的一切隐喻露出会意的笑容。
我想，我是慢慢地领悟到了博尔赫斯对于无限重复的宗教般的迷恋。我常常在独自发呆的时候，心中无休无止地荡漾开那句咒语一般的诗行：“英雄们就这样，心中无所畏惧手中的钢剑凌厉无比，准备战死沙场……”
世界上最远的旅程是无限重复，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迷宫，无论从哪里开始，都是无法企及的悲剧。然而不同于在理想云端里徜徉的哲学家，在大地上行走的人们更有权利诉说他们对生活的热爱，也许一个生命的历程只是历史循环中的一小部分，但对于一个个体来说，便是有始有终的整个世界，因而具有无限魂牵梦绕的温存，具有无限广博而前进的意义。
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我想起了此刻在另一个城市明亮教室里夜以继日重复做题上课的朋友们，他们不会因为买菜用不到根号，不用思考找钱找到无理数而拒绝一遍又一遍的数学演算。我们一直跟着太阳走，也许不一定能追上太阳，但一路上都很温暖。
大城之中，星光之下，我看到一个老人的脸，鬓也星星，支离而破碎。他的旁边是无边无际的迷宫。他问我要不要进去，可以给我办个会员卡，买票打折。我说，不用了，如果进去再也出不来了，不就作废了吗?他说，哪里都是生活。
点评：
选择博尔赫斯是因为他的小说充满了怪圈一般的迷宫，还充满了对循环的人生进行哲学解读的可能性，因此作者在开篇取出《博尔赫斯小说集》旨在为自己的对于怪圈的细节展示作哲学方面的奠基和铺垫，以至到后来一个鬓也星星的老人指着迷宫问“我”要不要进去时，我们发现这正是对文章前半部分关于博尔赫斯灵魂的照应，就不得不回顾作者由文学至数学至哲学并也掺杂着生活的星星点点的细节描述。作者之所以要这么排列，是因为他对哲学感悟从感性到理性的认识有着自己独特的经验与磨砺过程，并仍然从细节描述中说明文学中隐藏着的哲学原理以及数学中隐藏着的哲学思考，还有就是生命个体与宇宙世界之问的温馨的和谐与朦胧的碰撞――关于这一点，我们从作者对车厢内一个男人的细节描述以及作者急忙搬出博尔赫斯的迷宫这两点上获得了顿悟般的感受。聪明的作者趁热打铁，回到当下生活中使哲学思考与现实生活相碰撞时显现出的毫无意义引发出我们的又一种困惑。当我们茫然迷惘之时，博尔赫斯出现了，他告诉我们生命过程就是穿越迷宫的过程。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839267.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