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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与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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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黄礼孩从南方小县徐闻出发,在近三十年的创作活动中一路为诗歌着色,为艺术赋彩。从写作到编辑,从诗歌到舞蹈、绘画,他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个身份,用心与每一种艺术形式交流。他的诗作被选入当代各类重要的诗歌选本:《黄昏离一个人多么近》《黄金时代》入选《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我们不比它们更懂得去生活》入选《100位中国诗人的100首汉语佳作》;《窗下》入选《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2006年《谁跑得比闪电还快》被选入武汉大学21世纪高等学校通识教育系列教材“大学语文”,这几乎是对一个诗人经典化的肯定。
  另外,他主编的刊物《诗歌与人》被誉为“中国第一民刊”,自1999年创刊始,《诗歌与人》成功推出了多个具有轰动效应的栏目。包括70后诗歌选集、中间代诗全集;女性诗歌扫描、国外诗人诗选……在黄礼孩的精心策划下,《诗歌与人》如阳光一样温暖到了所有主动靠近诗歌的人,这种感觉用诗人海男的话来说,就像“随时光而来的礼物”。黄礼孩曾经盛赞郁葱老师是“少有的把诗写得漂亮,刊物也编得一纸风行的刊物主编”,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手《诗歌与人》,一手抒情诗,相得益彰。
  除了诗歌写作,诗刊编辑,他还积极地开展与诗歌相关的活动。2005年黄礼孩自费创办了“诗歌与人·诗人奖”(2014年更名为“诗歌与人·国际诗歌奖”),用国际诗歌的遴选标准为中国输入最优质的诗人诗作;自2008年始,每年策划安排“广州新年诗会”。此外,他还与诗人东荡子、世宾提出了“完整性写作”概念……我不知道身为一位诗人,黄礼孩还将为自己钟爱的诗歌做些什么,但他这近三十年的坚持和努力足以让我相信,他想做的、能做的还有更多,他是当代最坚定的诗歌“守望者”。
  许是南方温润的环境滋养了诗人的品性,许是编辑工作磨炼了诗人的意志,无数次受诗神的洗礼,黄礼孩一路追随诗歌,同时也在一路反思自我,从他大量的随笔和诗作中,我们感受到他日渐清晰的诗学轮廓,那是一场来自心灵世界的还原与抵达。
  一、还原:存在本身与日常
  与大多数将主观情感投射于客观对应物的诗人不同,黄礼孩的诗歌致力于对“物”本身的还原,将“物”的本真状态、自然状态,通过诗的形式呈现出来。比如《在海角之处》还原越来越少的“世界角落”;《菠萝献出了果实》在“云朵遮住太陽的那一刻”,要你放下傲慢,还原到“阴影和阳光的边界”;《攀谈》“与那些初次向往远方的孩子攀谈”,还原“理想国”和“大地上的爱”。可以说“还原”是黄礼孩诗歌的哲学。还原侧重表象后面的存在,那些不能一眼获悉,须慢慢咀嚼后方可呈现的客观存在。就像对一个故事、一个物件、一个人的还原,意味着对一段历史、一段记忆的回访,带有内心深处最朴素、最真诚的情感。存在本身并没有自己的温度,所以常常被情感的话语淹没。而黄礼孩诗歌中那些对存在本身的还原要求我们给生活留下更多的时间和想象,他将视线定格在具体而微的事物上,努力去发现作为客观存在的物和所有日常生活的背面。但存在本身又受限于时间的当下性难以直接把握,就像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此对难以直接认识的存在,需要经历一个从日常到原始的回访过程。
  这个二次回访过程在黄礼孩的诗歌中首先表现为对“本真”状态的叩问。真善美作为文学艺术永恒的追求往往备受诗人关注,但对善和美的过度青睐常常使我们忽略真的价值,在现实生活中遮蔽它的重要性。细细品味,黄礼孩的每一首诗都与“真”有关,比如“站在半岛最南端的海边你会发现,世界原来是一头怪兽”(《留下夜晚细微的回响》),从边缘发出对世界真实性的心理反思;“纯真的时刻如此短暂/回忆不过是植物的泪水”(《回忆不过是植物的泪水》),这里植物的泪水并非伤感的情绪,而是对那些短暂的纯真时刻的怀念;“四月的海鸟/天空中白色的飞镖”(《天空中白色的飞镖》),艺术化的自由想象是对真实状态下海鸟速度的绘彩……此外,他所坚持的诗歌写作的现实性,也并不是指诗歌对客观生活的真实再现,而是真实的情感体验与“物”内在生命精神的契合。所以他诗歌还原的本真状态是一种本质上的真,能从日常透视到原始的自然真实。在一篇随笔里黄礼孩说“诗歌是文本与现实世界偏离开出的精神之花”。我很好奇,是怎样的一种偏离,开出了黄礼孩诗歌里的精神之花?与现实世界的偏离又将如何延续艺术的生命?通过对黄礼孩诗歌的细读,我发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黄礼孩找到了诗歌生命的本质,将生命还原到了最初的状态。
  对物“本真”状态的叩问后,黄礼孩开启了诗歌的大门,开始进一步展现原始状态下诗歌的自然底色,即物的“细部”刻画,这也是他的诗歌打动人心的第一要素:聚焦细微生命的瞬间。作为诗歌的底色,“真”的存在让黄礼孩的诗歌显得厚重,不流于浮表。世界的真实与存在的真实在他的诗里逐步演绎成了对细部的刻画和对日常的还原。欣赏黄礼孩的诗,你会惊叹于他对那些微小事物的把握、局部细节的放大,比如“羽毛掠过海水”(《留下夜晚细微的回响》),“那些细小的叶尖涌出的液”(《回忆不过是植物的泪水》),“从花的腰间穿过”(《未眠的眼睛》)……这样深入的视角应该是在生活中安了一台显微镜,才让自然元素如此顺利地搭建起了诗歌现场。黄礼孩专注于世界的角落、阴影和阳光的边界,他不仅能看到动植物的自然日常,还能感受到一类重复的绕不过去的心灵日常,比如季节“陌生如你曾经爱过的人”(《菠萝献出了果实》),想到热情的玛祖卡“我的心又一次燃烧”(《热情的玛祖卡》)……还有那些悄无声息的星星、古老的歌谣、一粒盐入了大海、一块石占了山丘,微小但具体的意象,日常却不被发现,可见却不被重视,一切因诗人的珍藏显得弥足珍贵。这些物象和情趣折射的是一个完整世界的精彩,是来自边界视角下日常的另一面:存在本真的一面。
  在工具理性、物质盛产的当下社会,我们对日常的认识往往是被动的,因为充盈而放弃了选择权,认识事物的逻辑也是依靠“物的全套”搭建。这种单向度的认识造成了对日常的片面理解,丧失了深度,忽略了情感温度。黄礼孩“轻轻地把世界从另一面转过来”,转过来的世界给我们的阅读带来了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的审美体验,比如《大海的文字》,来自边缘的眼睛能看到一个不完整世界的精彩。首句“大海在你看见时变蓝”,将“蓝”的认识交付于眼睛的宽慰,视觉带动认识一起进入了辩证过程,接着“延伸鱼的翅膀”,从感官层上升到了想象层,使画面动态呈现,“它们是对这个不完整世界的爱”“你我是它们最后完成的偏旁”,透过眼睛的蓝、鱼的翅膀、盐的微笑,从静到动,从感官到意识,海面物作为载体还原了一个不完整的大海,这也是我们现代社会对物认识的局限和片面,缺少生命的细节。通过建立与细部的联系,黄礼孩找出日常的温度,我们看到他一次次用自己的行动去实践,完成“大海的文字”那最后的偏旁。靠在那秘密的柱子上享受着“独自被天空照见”的世界另一面,诗人的幸福让我们这些处于阳光外面的人也受到感召,渴望去完成这个世界不完整的爱。《未眠的眼睛》《黄昏的侧边》《在大陆最南端》都是来自边缘视角下的现实还原,现实的日常本来就是多元的,细部与丰盛的物共存于一个时空下,对它的还原是用阳光照亮被以往遗忘的角落,让心灵恢复对温暖的感知。   需要注意到的是,细部的走进不是一个完全主动的过程,它需要依靠接受主体的静默还原,还原个体自我。在随笔《静默是诗歌的种子》中,黄礼孩说“一个人开始环顾内心的视觉空间,那是他在生命的风景里漫步,开始倾听万物的静默”。是的,万物的静默不是空无,而是敞开。它隐藏一切,却让一切属于自己。所以黄礼孩才会说静默里有“宇宙的经纬”有“非凡的呼吸”。比如鼓浪屿的耳朵贴在浪花和鸟的双唇上听到的“两种声音”;兽骨在流走的草木里沉默,偶然的野花,天鹅一样安谧……这些来自静默宇宙里的呼吸真实得与众不同,充满吸引力。它拒绝个体之外的所有既有的经验,还原为一种自然的本真状态。就像哈罗德·布罗姆说的“诗首先是诗”。附加的经验价值往往使我们忽略当初因何出发。这是时代的通病,也是成长的代价。坚守在诗歌现场的黄礼孩却一直认为“诗歌写作在形成模式前应在经验里分道扬镳”。
  对经验的拒绝,对现场感的追求是黄礼孩诗歌写作的姿态,也是他还原的另一种方式。黄礼孩颠覆了我们经验里对在场的认识,他告诉我们“上帝的寂寞是不在场的‘真正在场’”。这样的还原使我們叩问自己,离开了日常的经验、外在的附加条件,自我是否还在?又将在哪里存在?即使成长也不要忘了当初因何出发,静默里的成长才是真的成长。它属于个体自我,有生命的吹拂,能随时带我们回到最初的家。
  除了细部的真实、静默里的真我,黄礼孩的诗歌还原了最朴素的真情。情感的共鸣能越过时空在瞬间沟通陌生的彼此,而在所有的情感中,最持久最热烈的情感往往是最初的最朴素的那种。黄礼孩曾经说过:“看法总会有过时之日,而对于诗歌诚实的情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触抚到它的体温。”对诚实情感的追逐使他的每一首诗平淡、质朴却能温暖人心。在黄礼孩的世界里,诗歌的本质就是诚实,那些被描写的对象都必须是自己熟悉的东西,只有熟悉的东西才能产生情感与诗意,给我们带来温暖。
  在一篇介绍德国舞蹈大师皮娜·鲍什的文章里,看着一个对皮娜·鲍什不了解的女孩子,却被皮娜最后的舞蹈人生深深打动,黄礼孩说了这样一句话,“相信一定有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情感在人与人之间传递着”。这种说不清楚的情感就是我们熟悉的最朴素的真情,以不同的形式幻化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对这些万千形式索引,最后还原的都是心灵在瞬间开出的真情之花。在这些花朵里,最令我动容的是那朵关于母亲的花《远行》。诗歌内容很简单:“我在海棠树下望着蓝天发呆”,母亲的航行越来越远,天空睁眼嫉妒,我的疼痛不分日夜,慢船却在晨夕之间带走了母亲,我对着海棠花祈祷,“用斧头修改木头的日子”只为了修一条路,明知无望,仍期待着,是否有一颗微弱的行星,领我从黑暗到天穹,会一会某处的母亲。一直不知道如何表达真情?既然是真情就是不需要解释的,任何对真情的注脚都会显得多余,所以我一直坚持所有情感里最简单又最难的就是表达真情。黄礼孩这首对母亲的真情流露给了我答案,对真情最好的表达就是:如然。将情感击中你的瞬间再一次幻化,那就是对真情的表达。最朴素的情感之所以能超越语言、时间、性别、种族,直击人心,就是因为它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最初的模样。
  二、抵达:无限的想象和虔诚的敬畏
  对一个有着古老诗歌底蕴的国家来说,意象之于诗歌的重要犹如人的灵魂。在黄礼孩眼里,意象“是一种升华了的心灵图谱”,它幻化成万象散落在诗人的作品中。与其他当代诗人不同的是,黄礼孩的诗歌意象极具包容性,从风雨雷电、花草树木、春夏秋冬,到天涯海角、细枝末节,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被诗人温柔地融进了他的诗歌世界。面对黄礼孩诗歌纷繁的意象,我们的心灵也在被拓宽、伸展,抵达无限。
  意象的无限生长性是黄礼孩诗歌最突出的品质,它自带天然基因,靠着大海精魂的滋养。这里的无限生长性是指意象独立于语言存在,通过想象和哲思直接与读者建立内在情感和理性的联系,以此获得二次生命。不同于热烈拥抱飞翔状态的诗人安东尼奥·西塞罗“保留一只鸟儿的飞翔/胜过保留一只不飞的鸟儿”(《保留》),黄礼孩追求的是一种绚烂后平静的回归“飞翔的翅膀要停栖在树枝上”“我知道飞得再高的鸟/也要回到低矮的树枝上”(《飞鸟与昆虫》),相较于激流勇进的人生,黄礼孩选择了退守的姿态,抽身事外,闲庭信步。有距离地观看世界,反而能看得更远,他不仅从飞鸟身上看到了低矮的归途,也在小昆虫的身上体味到了高高在上的乐趣。以超越的眼光看这个世界,以退为进的方式让黄礼孩的诗显得自然如水,保有持久的生命力。意象也在无限地“等一只鸟回归树林”中得到了生长、延续。
  这种想象和哲思的获得来自大海的融合,大海滋养了黄礼孩诗歌无限生长的意象。没有人可以离开自己的过去存在,也没有诗人可以离开过往写作。过往之于黄礼孩的重要性在于大海赐予他诗歌的丰富资源,特别是独一无二的直觉体验。美学大师朱光潜说“直觉是对于个别事物的知”,诗的直觉就是想象,灵感的突现,是“心灵综合”下“悟”的过程。所以黄礼孩的诗歌特别注重捕捉灵感突现的瞬间体验,比如那首《窗下》,“这里刚下过一场雪/仿佛人间的爱都落到低处”,内心充满爱的人才会对一场落雪发出如此动情的吟唱。首句先将诗的节奏放慢,正往低处缓缓下沉,就在这个时候“你坐在窗下/窗子被阳光突然撞响/”,破窗而入的阳光一下子就击中了诗人的心,发出了热情洋溢的赞叹:“多么干脆的阳光呀/仿佛你一生不可多得的喜悦”,在直觉体验下一瞬间的阳光抵达了诗人一生的喜悦。
  除了无限生长的生命体验,作为一位海滨诗人,大海还与他所有的抵达建立了最初的联系。如同词的语源意义,“大海”和它的轮廓在黄礼孩的不断推动下浇灌起一片肥沃的土壤,并且果实累累。
  “大海”本身也作为一个重要意象生长在黄礼孩的诗歌里,显得独特而丰富。阅读黄礼孩,你能强烈地感受到大海的生命萦绕在他的诗作中,不仅作为他创作中取之不尽的资源,还充当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海的神秘莫测赋予诗人无限的想象力,面对岛屿、海鸟、天空、海浪……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里,诗人放飞想象力,任笔墨挥洒。无论是比海浪更高的椰子树,天空中白色的飞镖,或者拐弯处的花、芒果街的树影,又或者雪落山西、秋日边境……一切都是大陆最南端带来的礼物。还有用类比法诠释“灵感诞生”的《香水师》集中展示了想象孕育的极度自由,细细品味《香水师》就像在观看一场净化人心的魔术表演。自始至终我们都不知道“香水师”的具体身份,却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她非凡的法力,草木的纹路有她的记忆荟集,她让灌木和含香的植物在时间的纠缠里露出呼吸,呈现形状和颜色。香水师可以视自然为提炼香水的一切原料,提炼就好比一场旷日持久的修炼,一方面是亿万年时间的流浪,一方面又是亿万座山川的奔腾。当精巧铺排的宏观世界在时间的催化下微微抖动的时候,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聚焦在了诗人的睫毛上,诗人怀着战栗的泪水,向每一个生灵致敬,瞬间开启了天、地、人、神的交汇,完成香水提炼的最后一步。香水师可以任意地提取自然的原料就像黄礼孩面对大海不断地获得灵感。   精神分析学大师弗洛伊德说“艺术是作家的白日梦”,在黄礼孩的诗里,来自心灵图谱升华的意境都像一场梦境。比如来自海底的“火焰之书”,白杨披上“天国的衣裳”,跑得比闪电还快的生活,“芒果街的魔法”……诗人用他饱满的激情和丰富的想象,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充满梦幻般的彼岸世界。这个世界时而遥远,远在异国他乡需要依靠不同语言或艺术才能进行交流,如《热情的玛祖卡》《在坎布拉》《去年在朝鲜》;有时它又很近,近得天天见到却还是会被忽略,如《在海角之处》《拐弯处》《苔藓》《劳动者》。无论如何,这些心灵的寄托、情感的抵达都来自大海,诗人成长的摇篮。在第三届珠江(国际)诗歌艺术节访谈中黄礼孩肯定了过往对于写作的重要性,他说“每一个人的写作都离不开自己的家庭背景,文化教育和个人的人生际遇”,他的诗歌“更多的是写童年和故乡,还有一部分的爱情”,因为这些更能够走进他的内心深处。的确,童年和故乡植根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只不过对诗人来说,它们更容易内化成一种写作资源,为“心灵图景”提供情感的依托。
  除了神秘莫测的梦幻属性,黄礼孩还赋予“大海”润化万物的特质。俯拾皆是的物产,汪洋肆意的想象,大海用温柔容纳了诗界的棱角,让“雾消失于雾之中,坚硬的事物都变得柔软”起来(《在大陆最南端》)。以水般柔软,阳光般温暖的南方海濱作为诗歌的原点,难怪黄礼孩的诗能如此轻盈、透明。而抵达的过程远比出发更为艰难,黄礼孩带着大海给予的动力将诗歌推向了更高、更远的地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朴素的热情、顽强的坚守、深沉的尊重作为姿态,这份来自诗歌的抵达也就不会如此成功。是否喜欢决定了我们对事物的热情,虽然在第一首诗歌发表之前黄礼孩投写得更多的是散文,但是迄今为止黄礼孩在诗歌上的成就却更高,这得益于他和诗歌之间的互相选择,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许正是这种双向互选,反而使黄礼孩的诗能够走得平稳、进行得深入、展开得持久。
  “以情动人”自古以来就备受国人推崇。润化万物依靠的是情感的投射,黄礼孩的诗歌从“情”出发,得益于情感的滋养。他的诗保留了人生最平淡、最质朴、最简单的美好。诗人常常被细小的生命感动,比如“大地的暗处/偶然的野花,眼泪滚出/天鹅一样安谧”(《野花》),执着于一片不能被带走的叶子“母亲很早就已经去了/我坐在众人散去的地方,听见风/送来多么熟悉的声音/它来自天堂,我不能拥有”(《没有人能将一片叶子带走》)……美好封存在事物的背面,既不会故弄玄虚,也不会轻易馈赠,只有那些对未来怀有梦想,对过去心存感恩,对现在持有尊重的人,才能有所抵达。黄礼孩的诗歌最早发表于1991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离开徐闻,就已经开始为故乡吟诵“春天的诗行”了,在雷州半岛的海滨村庄,在盛产菠萝的红土地上。对熟悉的现在陌生,遥远的过去怀念,莫测的未来渴望,这是我们一般人的通病,而诗人总能将细微放大,把时间聚拢,让事物以本质呈现,使我们触摸到它原初的温度。如同《3月10日》,对一只飞越短暂光阴迅速消失的鸟的记录;《飞鸟与昆虫》中,“我”的视野退出后,飞鸟和昆虫作为主体凸现。另外,因为对“细小的事物”珍藏,黄礼孩的诗能轻而易举带我们找回那些不经意的遗落。他用“删去了一些高大的词”的赞美,直接带着我们靠近那些温暖的“呆在日常的生活里”“从不引人注目”的它们(《细小的事物》)。
  康德有一句名言:“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璨的星空,二是人们心中高尚的道德律。”与其说敬畏来自道德律的约束,不如将其视为情感的一种寄托。作为窗口,情感在为心灵带来世界丰富的同时,为心灵提供了皈依的港湾。只有情感有所依附,心灵才能有所抵达;没有情感依附的心灵只会被空虚占满,无法体味抵达带来的喜悦。不同于所有耕耘必然带来的丰收,抵达本身并不是结果,而是一场修行,黄礼孩的诗歌让我们看到修行的三种重要品质:朴素的热情、执着的坚守、虔诚的敬畏。
  正如诗人的名字“礼孩”,孩子般真挚朴素的热情是对事物表达热爱最好的方式。不需要很多复杂的理由,就是简单、执着的喜欢,像《热情的玛祖卡》一诗里写的那样:“没有热忱,日子比任何时候都破碎/想到爱和痛苦,想到热情的玛祖卡/我的心又一次燃烧。”黄礼孩秉持着这份热情前行,他获得了充分的自由,可以直接穿越白雾和大海,看到天空和大地像两片叶子在飞,听见鸟翅和星星发出的轻微声,享受视觉、听觉的绝对自由。一切的美妙均来自这朴素的热情,也让心房为之一次又一次燃烧。
  一位诗人对于诗歌本身的态度构成了他所有诗歌的起点,黄礼孩对于诗歌呈现出来的是一种虔诚的敬畏。无论是1996年参与民刊编辑,还是1999年自己主编《诗歌与人》,亦或后来开始写舞蹈、绘画、电影评论,自处女作《春天的诗行》发表后,黄礼孩就没有停止过诗歌创作。坚守是一个人最卓越的品质。对有梦想的诗人来说,坚守是诗歌最美的姿态。它不仅意味着持续写作,更代表一种信仰、一种情怀。黄礼孩近三十年的年表,所有的活动都与诗歌有关,为了实现自己的诗学理想,他自己办刊物,为所有70后诗人发声;为了让刊物能继续办下去,他四处接活,用自己额外的收入做出刊的经费和颁奖的奖金;他不拒绝一切接触艺术的形式,只为了在诗歌这条路上站得更高、走得更远。这份坚守已经不再是没有理由、发自内心地喜欢,它的背后有着更高的精神支柱作支撑。我们知道在中国办刊物是艰难的,很少有人能像黄礼孩这样幸运,《诗歌与人》推出第一期就引起了诗界的广泛关注,并在众多的“70后”系列中脱颖而出,影响力日益扩大。这样的成功纵然与时代的造就、顺势而上有关系,但更离不开诗人敏锐的嗅觉、精心的策划。没有对诗歌理想信念的坚守,就不会有今天的《诗歌与人》,也不会有今天的黄礼孩,这份信仰已经与诗人的名字紧紧捆绑在一起。
  如果说坚守是黄礼孩诗歌对信仰的抵达,那么尊重就是对灵魂的抵达。不同于90年代为争夺诗歌话语权的喋喋不休,也不同于当下沉湎于个人的小资情调(咖啡馆之作),黄礼孩对诗歌的尊重发自内心,超越世俗,在他眼里诗歌不仅有自己的尊严,她所有的尊严“在于思想和诗意的产生”。相信上帝的人才能看到上帝,只有尊重诗歌的人才能靠近诗歌,思想和诗意是他不断努力的方向,也让他的诗歌显得特别纯粹。黄礼孩将新时期以来中国新诗遗落的尊严双手奉上,站在门外担起了守护人。尊重使人产生敬畏,来自诗人的尊重开启的是命运之门。因为敬畏,才会在看到飞扬的叶子沾满阳光的光辉时却发出“我不能飞扬,我对命运所知甚少”(《飞扬》)的感叹。面对诗歌,黄礼孩有着虔诚的敬畏。
  三、结语
  在抵达和还原之间,黄礼孩自由地往返穿行,这种前进式的发展将诗歌推向了永恒,保持了诗歌的完整性。完整性写作是一个抽象的诗歌概念,由诗人世宾提出,经东荡子、黄礼孩发扬壮大,《诗歌与人》就“完整性”诗歌写作也推出过专刊。可以说,黄礼孩的诗歌践行了他的“完整性”理念,是一种“光明的写作”,实现了他所追求的“人类共有美好精神的真正自由”。“光明”是一个被黄礼孩多次提及的词语,他的诗歌也总能带给我们如阳光般的温暖,可见光明的穿透力在诗人整个创作中的重要位置。无论是游走于世界的边缘和阳光的背面,还是绘画色彩和舞蹈造型的补益,这些都自然地渗透在黄礼孩的诗歌中,被光照亮。
  除了诗歌创作里各种资源间的自由往返,完整性写作还把握了当代诗人的两种精神状态。《出生地》和《异乡人》是黄礼孩为近年来的诗歌现状编的两本诗集,可以说成长在现代性改革的中国,每一位诗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上了“出生地”和“异乡人”的标签,作为一名优秀的编辑,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代诗人无法摆脱的两个身份。“出生地”就像不可逃脱的命运一样深深刻在诗人的心上,“异乡人”则是对于未知命运的永恒渴望,诗人不是在“出生地”憧憬未知的“异乡人”,就是以“异乡人”无限地怀念“出生地”。这种空间转移背后的逻辑是时间不可逆的温情与敬意。怀着温情才有足够的勇气抵达“异乡”,秉持敬意才能还原“出生” 这种超越的眼光使黄礼孩的诗歌带有融合性的特征,同时表现阳光下、背面的不同风景。谢友顺说“写作既是精神的远游,也是灵魂的回家”,这句话对于诗歌同样适用,对黄礼孩的诗歌更为贴近,因为他的诗带着质朴的还原和虔诚的抵达实现了写作的完整性,完成了心灵的皈依。
  责编: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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