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个《西游记》音乐作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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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思敏
许镜清：如果聂耳或冼星海站在我面前，我会向他们鞠躬敬礼
人物=P
许镜清=X
P：是什么契机促使你产生筹办一场西游主题音乐会这个想法？
X：第一，每一位作曲家，只要有作品，肯定希望自己的作品能通过音乐会展示。当听到现场有掌声的时候，这是对作曲家最好的犒赏，比得到多少稿费还要来得喜悦。我这辈子写了很多音乐，而且，这些歌曲在流行和熟悉程度上，还是有一定成绩的，达到了大家熟知的状态。我觉得，基础作品有了，像其他作曲家一样开一场主题音乐会，太应该了，也必须这么做，才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辛苦折磨写出的作品，也对得起大家对作品的传唱。而请大家来音乐会现场听我的音乐，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当一个人到一定年龄的时候，对自己的人生应该有一个总结。对于作曲家来说，音乐会就是一种总结，让观众重新欣赏并感觉你的作品，现场演出可以知道作品在群众中反应如何。有时候大家嘴上唱你的歌，但未必在音乐会上能真正喜欢。
第三，《西游记》音乐会不是我的全部作品，若干年以后，如果有可能，我要开纯个人作品音乐会，我会把自己过去写过的科教片、纪录片的音乐重新编配，我要让大家在音乐会现场，听到我写的扬子鳄呼唤幼子时候的音乐。
P：你曾说，“数十电话约我，数十人访我。喝了数十杯茶，说了无数的话。一次次充满希望的激动，一次次暗淡凄凉的失望。现在又回归往昔的平静了。”能不能讲讲这个过程？有哪些细节是你记忆深刻的？
X：说句真话，来找我聊天的人，他们大多都是想见见我，认识一下，我不但要陪着聊天，还要送我自己花钱制作的《西游记》歌曲光盘。我当然希望，第一，他们能记住我，第二，听到西游记音乐能觉得好听，可以合作开一场音乐会。那段时间，我可能送出去有100多张光盘。我记得有两个小伙子，他们说一定尽全力帮我办成音乐会，有一个人还说，这么好的音乐不办音乐会，天理难容啊。最基础的音乐作品有了，可最重要的因素――钱我没有啊。中国歌剧舞剧院的小伙子还帮我做了音乐会的PPT方案，里面很多图让我觉得很新鲜，我甚至想给他付款，他说不用，这只是帮您做了一点点事情。
在这之前，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公司，北京文化局属下一个演出公司，我亲自上门说了自己的诉求，他们一开始觉得是很好的想法，我们面谈了五六次，但是，一个月后，我再去找他们谈，他们说不想办了，没有任何理由。2012年的时候，我又上门去了一次，他们说领导不在，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很高兴，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位长沙的朋友，他带我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有意向赞助的人。可惜，最后还是没有谈成。我只能理解为时机未到。值得庆幸的是，2012年，我认识了《西游记》铁杆影迷卢嘉群，是她不遗余力、全力以赴帮我推行《西游记》音乐会计划，直到最终实现《西游记》音乐会梦想，她也成为我不可多得的助手。
P：在整个筹备的过程中，都有哪些难忘的细节？
X：众筹开启，得到很多热心朋友的支持，第一天就筹到100万资金，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在整个众筹的过程中，得到2.9万个喜欢我音乐的网友们的支持，我很感激。其中，来自湖北十堰的一家人，他们提出愿意拿出100万支持我。我一开始喜出望外，但当我和他们深入交谈后，了解到他们做生意本身也不容易，而且，我通过音乐会给到的权益回报，并不是他们所需要的，这就很难办了。我不能为了自己，白白拿了人家辛苦赚来的钱，这是万万不可以的。虽然他们一再表示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委婉拒绝了。
P：音乐会的完成状况符合你一开始的预期吗？一场好的音乐会在你脑海中是怎样的？
X：《西游记》原著题材中，涉及天上地下、 妖魔鬼怪，人物众多，而我的《西游记》音乐也是多样化的，所以，对于《西游记》音乐会，我想象中一定要有仙气，有魔幻，有《西游记》某种变化多端的东西。音乐会在大家的努力中已经成型了。大部分应该说符合我的预期，在推进的过程中，我也在不断地修正我的感觉。
P：音乐会所有曲子都重新编曲，会加入现在流行的元素吗？平时会喜欢或者借鉴哪种类型的音乐呢？
X：在音乐的编曲过程中，我不断调整自己的思路，有时候因为突然的想法，我会牺牲一两首音乐，哪怕之前已经编配完成。只要适合的、观众喜欢的，我都会借鉴，但是有一点，我不会胡来，合乎音乐会感觉的我都会用。我挑了最重要的两首音乐，第一首是网友改编的“云宫讯音”，我自己亲自配器，将原来的电声乐队加弦乐和铜管，改成现在的交响乐队和电声乐队，变成大型乐队曲目。整体的音乐感觉保留了原来片头音乐的旋律，但是比原来更有气势，更加震撼。为了这首音乐，我整整花了10天。第二首是“江流儿”，这首音乐原来只有漂流的感觉，舞台上要呈现的感觉是唐僧从漂流到长大再到学佛到成人，我要用音乐展示这个过程，所以，也重新做了一版新的，效果很好。
P：30年里，除了韩寒的《后会无期》，再也没有收到其他渠道的版权费，有没有因为版权问题发生过让你觉得特别难过的事情？中国在音乐版权方面，你觉得还存在哪些问题？
X：因为韩寒的《后会无期》，一些版权意识比较强的艺术公司，后来在使用我的音乐的时候也来签署协议并且付费。中国的音乐版权保护问题还是推行得不好，著作权人处于很无奈的境地，侵权人处处有理，连产品或者企业赚不到钱也可以成为理由，哪怕最终打官司，著作权人也只能得到比较少的赔偿，对于辛辛苦苦创作的著作权人来说，这是极其不公平的。我觉得，版权保护问题，应该从国家法制层面加大力度，严惩侵权者，才能更好保护著作权人的权益。音乐作品需要分享和传播，这本身没有错，但是，如果一些人拿来商演，一些企业借此赚取利润，而没有经过著作权人同意或者认可，那就是侵权行为。30多年来，有演唱者在任何场合演出都唱我的歌，他富了，但是我没得到我该得到的权益，这就有问题了。 P：《西游记》片头曲没有歌词、混用多种中西方乐器、整体的魔幻风等等，可能在今天不会特别稀奇，但放在30年前真的是很有创造性。能讲讲那时候整体的创作环境是什么样吗？你又是怎么写出这样一首曲子的呢？
X：那时候我有一个概念。外国的曲子，精华部分往往只有一两句，一首歌里面虽然有很多元素，但靠着精彩元素的不断重复，大家能听出最中心最精彩的东西，尤其是有音乐感觉的人，台上听到之后在台下就可以哼唱了。音乐作品重复可以增强人们的印象，包括对音乐的感觉。音乐的元素不是要多，关键要精。重复在现代音乐里面是不可缺少的手段，但不是原封不动地重复。
片头曲有三大音乐表现因素：不断重复音型;向上的坚定的有冲击力的元素;飘逸的犹如仙女般美丽的人声歌唱，当成器乐一样加入在音乐里面，所有乐器都没有声音来得美丽。三个因素不断重复，让大家听到三种不同感觉的音乐，并有机地把它们连在一起，呈现一种多层面、多感觉的一体化音乐。通常两分多钟的音乐只能表达一种情绪，但在这首曲子里面，我让三种不同的音乐元素夹杂在里面，产生不同的感觉。取经意境、人生意境、情感意境，都在两分四十秒内展示。音乐不是语言能表达的艺术，音乐是上帝的语言。人的一辈子都充满情感，用非语言的音乐来表达，更能触动人心深处。
P：2016年读过的最为受益的一本书是哪本？
X：中国的书，我反复读的是《红楼梦》。书里概括了各种人物各种嘴脸各种心理，读透《红楼梦》的人，可能比较能体会到复杂的人性。为什么现在小青年不读那样的书，可能时代不同了，现在要求直白，要求有什么就说什么。我还喜欢莫泊桑的短篇小说，《羊脂球》、《项链》等等，都是我看过无数遍的作品，很多深奥的道理，也能提升人生感悟。
P：2016年最与众不同的一个瞬间是什么？
X：那是3月8日，我突然觉得胸部不适，伴有疼痛和呼吸不畅，四肢无力，心跳130多，赶紧到北大第三医院挂急诊。在我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被急速送进ICU重症监护室。那一瞬间，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默数着吊瓶中的药滴，心里充满着不安和恐惧。我想我完了，我还能救过来吗？我太害怕了。那一刻，我流泪了，我哭了。
P：2016年，你一次性花掉的最大一笔钱是多少？花在什么地方？
X：一次性花掉最大一笔钱是60多万，花在25首音乐编配、乐队演奏上。
P：2017年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是哪里？为什么？
X：希望能去国外走一趟，因为我这辈子基本没有出过国。
P：如果你是记者，想问自己什么问题？
X：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想找一个高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P：在你的专业领域里，谁现在突然站在你面前会让你从沙发上跳起来？为什么？
X：如果聂耳或冼星海还活着，我肯定突然跳起来。因为聂耳是中国五四以来最伟大的作曲家，他去世的时候才23岁。30年代的上海是花花世界，但在聂耳的创作里，却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能逆时代创作音乐，那是非常了不起的。他创作了国歌，那是通俗的写法，音域非常窄，很适合大众的嗓音，所以，我认为通俗写法的鼻祖应该是聂耳。如果有人能把通俗歌曲写到聂耳这样的状态，我服他。另一位是冼星海，他在一周内把《黄河大合唱》写完，闷头写完，那绝对是不朽之作，再过一两个世纪，依然会非常流行。如果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会向他们鞠躬敬礼，叫一声老前辈。
P：现在对你来说最珍贵的是什么？
X：最珍贵的是时间。希望在余下有限的时光里，创作完成“女儿国”音乐剧，再奉献给全国人民一个好作品。所以，我要保持身体健康，保持好的体力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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