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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叶月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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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医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健康教育协会副会长。
  一
  农妇姓叶,名月珍,沪郊青浦人,现龄58 岁, 短发齐耳、衣着洁净、语言爽朗,一派干练的江南水乡农妇形象。月珍喜欢听沪剧、越剧,还能唱两段《燕燕做媒》《庵堂相会》之类,还喜阅读如《红楼梦》《西厢记》之类的小说,也会为主人公洒一腔热泪。
  月珍嫁与邻村张某,生有一儿一女,都已婚嫁另居。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叶月珍家的农田被征用,她们遂成“失地农民”。其夫张某被安排为一合资企业绿化工人,月珍起先也曾在该企业做清洁工,不过合资企业规矩多,月珍觉得不自在,又惦记着家里的那一群鸡。好在失地农民生活都有保障,她家老伴便叫她辞职回家了。
  月珍夫妇住有三间瓦屋,屋后有一竹林,另有几分自留地種些瓜果蔬菜,竹林中又养了些鸡。月珍饲养得法,鸡下蛋甚多,自给有余,时而拎了一篮鸡蛋去集市上,不到半个时辰便变成一叠钞票, 于是就近买些日常用品,给老伴买瓶好酒,时而还给小外孙买个玩具之类。生活甚是顺心,月珍很是享受这种平静的田园生活。
  如此过了几年,国家建设发展,新建城际高速铁路从月珍村上经过,要征用她家宅基,建设部门给了充裕的经济补偿,还在镇上曙光新村的电梯房里安排了三室两厅。可以说,她们老俩口已经无需工作,笃定一辈子安享城镇小康生活了。
  “跳农门”离开农村,曾是许多农村人的追求。不过,过了一辈子田园牧歌式生活的人未必都能适应朝九晚五的工作,甚至难以适应高楼电梯的生活。
  记得征用宅基地的那一段时间,月珍心中五味杂陈,她的子女都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此生活方便了。儿子还说,今后爸妈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看病也方便;女儿说妈妈喜欢听戏,镇上的文化馆三天两头就有戏班子演出,有的甚至不用买票,多好。月珍也觉得一个崭新的生活在向她招手,但她又舍不得这片竹林和这几分自留地,尤其舍不得这群给她带来快乐的鸡。她养的这十来只鸡,轻易不杀,主要是留着生蛋,实在是有了点感情,她甚至在心里给这些鸡起了名字,“王熙凤”“薛宝钗”“林黛玉”“袭人”“晴雯”“司棋”“崔莺莺”……有一回丢了“司棋”,过了两天在河边上看到鸡毛,好像是“司棋”的,月珍心里着实难过了好几天。这回要搬到镇上去住,鸡是没法养了,老伴劝她杀了吃,她不肯。儿子住在城里,女儿住在镇上,也都不能养鸡,一直拖到临搬家前两天,实在没法子了才把“薛宝钗”和“林黛玉”送给了邻村的亲家母,其余的拿到集市上卖了。
  月珍住进了曙光新村的三室两厅,宽敞明亮, 生活方便,心里确实也有几分喜欢。住了个把月, 新鲜劲儿一过,她便觉得这个新生活似乎缺了点什么,无事可做,闲得慌!老伴还在那合资企业做绿化工,早出晚归,平时家中就她一人,四邻也不熟悉,邻居见面甚至连招呼也不打。月珍在家除了烧饭之外,只有看电视和偶而看点小说这两件事可做了。她怀念起她的竹林,竹林里的“王熙凤”“薛宝钗”们,还有自留地里香糯的玉米、硕大的南瓜……
  她忽然醒悟:以前的她是个劳动者,能“生产物资”,如今的她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消费者,消耗别人生产的物资、不劳而获,岂不是变成“寄生虫”了……
  二
  渐渐地,月珍胃口不如以前了,似乎没有了食欲。起先还以为是镇上小超市买来的蔬菜没有自留地里现拔的新鲜,后来发现即使买了活鱼、活虾来吃也没有了胃口,连过去最喜欢吃的油爆虾也没兴趣了,吃得少了还觉得肚子胀,大便也常秘结, 于是想到大约是生病了。到镇上的卫生服务中心看了,医生说是消化不良,开了开胃药、消化药、通便药,吃了也没效果。又看中医,说是湿困脾胃, 需要健脾利湿,开了七帖药,不外是山药、米仁、陈皮、木香、山楂、神曲之类,吃了也未见效。医生认为要做胃镜,月珍又怕吃苦头,不敢答应。
  饮食一差,人便瘦了下来,全身无力,更加疑心有病,于是情绪十分低落。加上严重失眠,夜里一旦醒来,即使12 点钟刚过,也再无法入睡。于是整日昏昏沉沉,凡事皆无兴趣,小说是看不进了, 电视也不想看了,后来连自己烧饭吃也有了问题。一次忘了关煤气,差点酿成火灾。居委会的人也来了,看她不过60 岁上下,觉得应该不至于老年痴呆,还向她宣传了安全使用煤气的知识,并叮嘱说:“这种楼房万一发生火灾救援不易,还会祸及邻里,所以千万要小心火烛。”月珍听罢十分自责, 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是个“废人”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既不能“生产物资”,还会祸害别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可惜搬家时把家里的农药都丢了……
  丈夫知道老伴有病了,力劝她去看病,于是叫了女儿陪她去看病。女婿开了一家物流公司,女儿便做了全职太太,只需负责带孩子,别无他事。这边父亲一叫,便带了小孩回娘家来了。
  月珍本来对这小外孙极为喜爱,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想到留给小外孙,十天半个月没看到小外孙还会想念。这回女儿带了小外孙过来,不知怎的她却嫌烦,完全没了往日的心情。
  在女儿看来,“不想吃东西”肯定是病源所在, 于是仍旧去看内科。医生自然是询问饮食情况,有无腹胀、大便如何之类,考虑到一位近60 岁的老人有此症状,自然首先应该查明胃部情况,尤其要排除胃癌,所以仍劝其做胃镜检查。在女儿的劝说下,月珍做了无痛胃镜检查,却未发现重要病症。接诊的内科医生根据病人食欲下降、形体消瘦、疲惫无力的“失健”状况,又考虑到胰腺问题,担心有胰腺癌的可能,便劝告病人最好能做上腹部CT 检查,于是便去做了,检查结果是肝、胆、胰、脾皆无异常。对于这个结果,接诊的医生觉得很有些为难:仍未查出毛病。
  月珍的女儿倒也很得母亲遗传,快人快语,当着医生的面说道:“姆妈,CT 查出来没毛病,你不要不开心啊,好好地调养会好的,医生是吧?”
  这一说倒也提醒了那医生,医生觉得这病人满面愁容、语言迟缓、动作迟钝,看来或许是有心理问题。便问道:“有不开心的事啊?”   月珍慢慢摇了摇头,轻声地回说:“没啥不开心。”嘴上虽这么说,却落下两滴眼泪来。
  这医生看到了,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病人有心理障碍。于是便对她女儿说道:“她心理上有问题,你们要劝劝她,不要想不开。”医生对“不要想不开”这几个字还特别加重了语气。
  “是的,我妈不晓得啥道理,近来一直不开心。”
  “今天我不开药了,明天有市里医学心理科的专家来这里門诊,来看看心理科专家吧!”医生说。
  三
  医学心理科专家是一位年纪与叶月珍年龄相仿的女医生,据说还是位教授,花白的短发,带了一副无框眼镜,言谈举止十分平和。
  教授关上诊室的门,让月珍母女并排坐了下来, 自己也把坐的椅子从诊台后面移出。没了诊台相隔, 三个人好像老朋友一样谈心,这让月珍觉得,这位医生挺好。
  教授鼓励月珍自己讲她的症状,她耐心地听, 从不打断她的话。月珍的女儿有时要插话,教授则摇手示意:“让病人自己讲。”月珍仍是低着头,缓慢地、轻声地、断断续续地讲了一点,讲着讲着月珍又哭了,教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面巾纸为她擦泪。这么一来,月珍的心理受到触动,她说她自从搬到镇上来住,已经成了一个无用的人,成了寄生虫,不但无用还会祸害别人,她甚至说想念她的鸡、她的竹林、她的自留地。她知道这些已经不可能再有了,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想头(愿望)”呢……
  教授安慰了月珍几句,又询问了她女儿月珍以前的性格、表现,并问起搬到镇上来住的原因。教授明白了,这位病人的表现虽有些“躯体症状”如食欲不振、腹胀、便秘之类,但心境极度低落,甚至表现出思维迟钝,行动、语言能力减退,起因只是生活环境的变化,虽说事出有因,但是反应超出寻常,显然已是抑郁症的病态。
  于是教授抓住核心问题对月珍说:
  “国家建设发展,你们让出在农村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搬到城镇里来,这就是对国家的贡献。你支持了这件事,对国家来说就是有用之人啊!”
  月珍觉得这医生说的道理跟村里干部说的一样,还说我是对国家有用之人,是这样吗?
  “年纪大了,退休了,国家还给点退休金,就是因为你们以前对社会做过贡献啊!你现在还照顾老伴的生活,也是贡献啊!怎么能说是无用之人呢?”
  月珍想想,这医生说的也有道理。
  教授开了些药,又关照了月珍女儿要如何照顾病人。母女二人称谢告退。
  月珍认真服药,女儿悉心照料。过了半个月, 镇上文化馆上演沪剧《阿必大回娘家》,于是母女、外孙三人看了沪剧。月珍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散场的时候走出剧场,月珍发现这文化馆里还有图书室,居民都可以来看书看报,办个手续还可以把书带回家去看,而且是免费,月珍觉得蛮好的。
  又过了个把月,月珍跟着一群大妈在文化馆门前的广场上跳广场舞去了。
  又过了几个月,月珍在曙光新村居委会报名成为“维护环境卫生志愿者”。每周轮值两次,每次两小时,帮助小区清洁工维护环境卫生,劝人不要乱扔烟头、遛狗的人要自己清除粪便。有一回发现36 号在墙角里养了两只鸡,“叶阿姨”上门劝告: 养鸡影响卫生……
  年底居委会表彰志愿者,叶月珍的照片贴上了光荣榜,她谦虚地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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