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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翻译一向是带动本国文学走向更新、更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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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平:不约而同,默音给的小说《尾随者》也和网络生活有关,这次专题的另一个作者黄昱宁去年出版的《八部半》也多有和网络生活相关的。我印象中,世纪之交,网络刚刚兴起,写网络生活的更多,那时候新奇啊,一种隐匿的人生成为新世纪“传奇”的开端。我想问的是隐匿的网络生活对你而言提供了怎样的“文学性”空间?
  于是:我大概1997年就上网了,最早驻留的一个网站叫橄榄树,后来用了wenxue.net这个超级牛×的域名,是移民美国的一位文学爱好者做的网站,聚集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当时没有进入主流文学媒体的野生作者,当然也有国际知名的诗人。2017年,这位创始人,陈祥,因病去世,我得知消息时非常感慨,回头去看,才发现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文学空间,虽然是虚拟的,但让我领略到了当代写作者的多样性,因为网络取消了地域限制,反而凸显出每个写作者受到的地理、风土、文学教养都很不一样。隐匿和开放共同存在。那个转瞬即逝的时代最重要的特征是:网络和写作都还没有市场化。
  何平:其实,你可能是中国内地第一批在网络写作的作者吧?你早期的那些小说是不是有的是先在网络发布的?
  于是:那时候的网络写作,和后来有了起点等网站后的网络写作,完全不是一码事。我在橄榄树、榕树下都有过专栏,正经小说不多,散文较多,只当是有了一个发布平台,出于自由写作自由发表的意愿。当时的网络给了我自由,但也可能纵容了我在文学上的怠惰,更可悲的是,在那最自由的时候,也是我在人生最浅薄的阶段。
  何平:你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孰先孰后?因为,我不清楚先后次序,这就带来不同的问题:如果文学创作在前,你觉得文学创作训练是不是使你更容易理解你翻译的对象?如果文学翻译在前,文学翻译训练对你的文学创作是否提供一种尺度?当然,到了现在这个文学创作和文学翻译齐头并进的阶段,它们之间又是怎样彼此发生作用的?
  于是:先尝试了文学创作,同时增加阅读量,几年后才开始文学翻译。创作上的训练,主要是在文字方面,训练自己的语感,培养自己的语库;阅读上的训练,主要是拓宽眼界,培养自己容纳各种文学形式的能力;这样过了几年,才开始翻译,逐字逐句地斟酌,这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原先网络初民时代的创作自由。首先,节奏完全被颠覆,由快速写作转入慢速翻译,这也直接导致了写作量急剧降低,对写作题材的极度挑剔;其次,对出版物、出版界有了完整的认识,对文字编辑有了深刻体认,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写作时的所谓特点,很大程度上是和所谓标准相抵触的;最后是内容,翻译改变了我身为读者的习惯,进入作者的内心,读者可以误读,可以跳着读,可以省去自己不感兴趣的篇章,但译者都不可以,所以会反复考虑,作者为什么那样写。这在我后来的写作中是有所体现的,我开始意识到读者、译者的存在。
  何平:接着上面的问题,你觉得一个文学译者需要适当的文学创作实践吗?
  于是:必须要有,我觉得这是文学译者和商务法律会务等译者的主要区别所在。创作本身,如网络初民时代那样,可以完全不顾市场或文学界或读者的标准,是对自身文学观的一种训练。译者要有自己的文学观,才能在文学翻译时选择尽可能恰当的词汇、语序、语感。而且,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翻译一向是带动本国文学走向更新、更广的力量,作者投身到这个过程中,必会更直接地反哺创作和阅读。
  何平:你翻译的文学书单,包括珍妮特·温特森、斯蒂芬·金、恰克·帕拉尼克、弗兰纳里·奥康纳等的小说,也有《美与暴烈》这样的人物传记,这个文学书单中,你自己觉得对你影响大的是哪些?也许不可以这么问,因为这些作家的类型和风格并不一致,我可以换一种问法,你觉得这些作家分别给了你怎样的启发?
  于是:这就太多了。《美与暴烈》这样的书是完全出于自己的爱好,想在第一时间、零距离地了解自己喜欢的作家,再版时修正了一些纰漏,感觉就更好了。帕拉尼克也是出于爱好,翻译他的非虚构,让我眼界大开。我挑选的翻译作品基本上都在呼应我自己文学观中的某个点;翻译的过程就像一次自我训练。还有一类就是非虚构的,那就必定是我关注的话题。
  何平:当下中国文学缺少类似斯蒂芬·金这样的畅销书作家。你翻译过斯蒂芬·金的《黑暗塔》和《杜马岛》,但我读你最近的长篇小说《查无此人》,你还是选择了偏严肃文学的路数,其实这种选择我认为可能不仅仅是写作难度的考量,是不是有基于中国文学生态文类等级的权衡?
  于是:我从网络初民时代开始就有一种倾向,认为写作的原动力应该是情感和思考,但在琢磨技艺、打造文体方面是很笨拙的。所以,翻译斯蒂芬·金的小说是出于我当时对类型文学的兴趣,想看看这条路能不能走通,但恰恰是因为翻译,我最终对类型文学失去了兴趣,大概是因为翻译其中冗长乏味或多次重复的部分会让人抓狂吧……另一方面我也注意到,目前成功的类型文学从创作,到阅读,到衍生的影视创作有一条明确的市场道路,也许以前,在文学圈生态系统中是属于低阶的,但现在资本运作市场后,这条道路会指向更多关注,更多盈利,事实上已无法从文学的角度去权衡了。
  何平:恰克·帕拉尼克的《比虚构更离奇——真实的故事》这个文本的结构特别有意思,你的《被动时态》的主题和它的某些部分有亲缘性。“孤独”本身是一个世界性母题,但中国当代城市的孤独及其如何书写中国当代城市的孤独都才刚刚开始,这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也是未来文学可能的新的生长点,你觉得呢?
  于是:谢谢何老师把我和帕拉尼克挂上钩,莫大的荣幸!写《被动时态》的初衷其实并非“孤独”本身的词意,确切地说,是人生在世的不确定性,加之身在网络时代的全面无知所带来的被动孤独感。假如我们靠手机就可以過完一天甚至一个月,我们与世界的关联就成了大问题。当代城市中的烂尾楼就像过快消失的网络、文学网站、作者的才华,整个儿的有种实体消失的错觉。当代城市人在这种背景下都会变成大数据时代里的一些信息、一些符号,我想写的就是一个真实的人去寻找一个符号时所遭遇的尴尬,一个媒体人在虚浮世代里的无力,以及,一个写作者应有的匿名状态。何老师所言极是,未来的文学作者无法忽视这种崭新的人类处境,城市文学的样貌还可以更多变,因为太多事件只会发生并消失,并不会有所谓结果,对“故事”的渴望不应该是所有作者的创作动力,也应该有对“存在”的记述和反思。
  责任编辑 许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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