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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我弥留之际》中圣经原型的异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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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圣经》是西方文学的源头,西方作家的文学创作中蕴藏了丰富的《圣经》情结。福克纳是一位深受基督教影响的作家,在其小说中多次运用《圣经》原型安排情节、塑造人物,福克纳的代表作《我弥留之际》中仿照了《圣经》中《出埃及记》的情节与结构,借用了原罪与救赎的主题,以耶稣与夏娃为原型,塑造了卡什和艾迪等形象,然而又不同于《圣经》,是对《圣经》原型的异化和改写。
  关键词:福克纳 《圣经》原型 《我弥留之际》 异化
  《圣经》是西方文学的源头,《圣经》的故事结构、语言、典故对后世作家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福克纳出生于具有基督教传统的家庭,在南方基督教文化背景中成长、生活和创作。他的祖辈和父辈都是传统的基督教徒,他曾对人说基督教的传说是每一个基督徒,特别是像他那样的南方乡下小孩成长背景的一部分。《圣经》对福克纳日后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福克纳的《圣经》情结
  福克纳的家庭是一个传统的基督教家庭,福克纳的曾祖父默里“是一个在宗教原则上绝无还价可讲的人。他的原则之一就是每天早餐前,每个人从小孩到大人都必须准备好一段《圣经》摘录,并流利地背诵。不然的话,就别想吃早饭”。福克纳的外祖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福克纳小的时候,外祖母经常住在女儿家中照料外孙们,她经常带小威廉去教堂,并且给他讲《圣经》的故事。
  福克纳的母亲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受清教思想影响酷爱读书,福克纳上学之前母亲就已教会他读书识字。他母亲看的书中有不少文学和哲学的经典著作,从《圣经》、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直到康拉德。这种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让福克纳喜爱《圣经》,并养成了阅读《圣经》的习惯。所以《圣经》及相关的神话故事影响了福克纳的思维方式和世界观,甚至影响到他的创作。他在作品中大量运用基督教的传说故事和《圣经》典故,从而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文化层次,丰富了小说的内容,加深了它们的意义。因此,在福克纳众多的家族小说中,浓厚的宗教色彩和象征可谓俯拾皆是。他对清教主义的原罪说、耶稣受难为拯救世人的说法和人生来就要赎罪的说法都非常熟悉。《圣经》故事的情节结构、人物塑造、原罪与赎罪主题在福克纳的多部作品中都有所体现。
  二、《我弥留之际》中的《圣经》原型的异化
  “原型”一词出自希腊文“archetypos”,最基本的文学原型就是神话。弗莱认为文学原型是在不同时代、不同体裁的作品中以意象、主题、人物、情景等多种不同形态作为象征或象征群反复出现,成为特定的文化环境中约定俗成的联合群体。他从《圣经》和《希腊神话》这些古代神话故事及其在后世的种种置换变形过程的描述和分析中,引申出贯穿整个西方文学史的叙述结构原则是三种先后出现的神话或原型象征模式,即古代神话模式、传奇模式和写实、现代主义或自然主义模式。通过对原型理论的文学转化和运用,弗莱把一部作品构织成一个由意象组成的叙述表层结构和一个由原型组成的深层结构,并通过原型的凌乱提示去发掘作品的真正含义。福克纳在《我弥留之际》引用了《圣经》中的原型,极大地加深了作品的深度。
  (一)对《圣经》故事结构的改写及变形
  福克纳一些小说的故事结构引用了《新约》中耶稣的故事,《圣经》中耶稣的经历本身很有戏剧性,具有丰富的人生内涵和文学价值。福克纳的很多小说都借鉴或引用了《圣经》故事的情节与结构,并通过艺术的加工进行了改造和变形。美国学者祖克斯基( Theodore Ziolkowski)指出:“尽管形式与内涵不可能完全割裂,但作家们可以将耶稣故事看作一个神话或虚构,按自己的意愿自由改动与创造。”在福克纳笔下,其创作的小说虽然延续了受难与救赎的主题,但班吉、乔克里斯默斯、卡什等耶稣形象及凯迪、艾迪等夏娃形象早已失去了《圣经》中最初的寓意。
  《我弥留之际》引用了旧约中夏娃、亚当偷食禁果,被上帝放逐的故事,以及《出埃及记》的叙述结构及耶稣受难的故事。小说中的艾迪虽然所占篇幅不多,但却是全文的核心,她以《圣经》中的夏娃为原型,夏娃偷食禁果,受到上帝的惩罚,被逐出伊甸园。而艾迪像夏娃一样受到牧师惠特菲尔德的诱惑,与之通奸,生下朱厄尔,犯下了原罪,为了向安斯赎罪,她为安斯生下了杜威德尔和瓦达曼。艾迪的故事比夏娃更为复杂,夏娃心地单纯,对丈夫亚当一往情深、忠贞不渝;艾迪却是因孤独嫁给安斯,婚后不久就失望后悔把自私的安斯当作死人,后又移情别恋与牧师惠特菲尔德私通,但仍然没有找到真爱,反映了现代社会中艾迪的精神异化及夫妻关系的冷漠与无情。而她死后,为完成其遗愿,全家将她送回到娘家墓地安葬的故事在结构框架上模仿了《出埃及记》的冒险经历。《出埃及记》是《圣经》中最为著名的故事,讲述的是几千年前定居在埃及境内的以色列人由于不堪忍受埃及人所施的苦役,向耶和华哀告哭诉,于是耶和华晓谕摩西,施神技冲破埃及法老的重重阻挠,率领以色列人跨红海、穿沙漠、过旷野,一路饱经磨难和考验,终于达到了神赐的福地——迦南。《我弥留之际》中仿照了《出埃及记》,安斯为完成妻子的临终嘱托,率领全家出发为妻子艾迪送葬。本德仑一家浩浩荡荡,历经了暴雨、大水和火灾等十天的苦难,将艾迪的遗体送回娘家墓地安葬,最终实现了对死者的诺言。
  《出埃及记》中,以色列人通过逃出埃及,全族人抛弃私欲,团结统一,敬神互爱,树立起对天主的坚定信仰。不同于《出埃及记》史诗般的叙事结构,《我弥留之际》更像一部悲喜剧、荒诞剧。小说中本德伦一家在送葬途中各懷目的,一路上暴露了家族成员的自私、愚昧和行为的荒诞。本德伦一家最后以巨大的忍耐力克服了眼前的困难和障碍,仿佛成功完成了送葬任务,结局却荒诞滑稽,拉车的骡子死了;受难基督般的大儿子卡什,在送葬途中摔断了腿,做出了重大牺牲;出乎意料的是,貌似忠厚的卡什却在最后关头出卖自己的兄弟达尔;洞察世事、聪明敏锐的老二达尔却因放火焚尸被家人告发而关进了疯人院;小儿子瓦达曼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玩具小火车;女儿杜威·德尔并没有如愿打成胎,尤其是小说结尾笔锋一转,安斯克扣女儿杜威德尔的钱,安上了假牙,并迎娶了新的本德伦太太,露出一幅“小人得志”的样子,结局令人啼笑皆非,却又笑中含泪。   (二)福克纳小说中对《圣经》人物原型的异化
  在福克纳的小说《我弥留之际》中,许多人物形象都能从基督教意象中找到原型。但福克纳笔下的人物都已经不是《圣经》中善良无私、救苦救难、英明神武的英雄形象,而是被严重扭曲变形的现代人形象。《我弥留之际》中卡什像耶稣一样是一个木匠,也像耶稣一样忍辱负重背负苦难,然而他却自私阴暗,在最后时刻出卖了达尔,露出了冷酷卑鄙的嘴脸。
  1.基督原型的异化
  《圣经·新约》的耶稣是救世者的象征,耶稣为了替人类赎罪牺牲了自己。耶稣基督是个受难者,他降临尘世,代世人受苦、遭戏弄、被驱赶、被钉十字架,最后才得以复活。《我弥留之际中》的卡什的神话原型为受难的耶稣,他和耶稣一样是个31岁的木匠,惊人的忍耐力和吃苦精神是卡什性格中最突出的一面,耶稣的影子在他身上时隐时现。母亲临终之际,他精心地为母亲准备一副棺木,途中,为了送母亲的遗体过河,他在洪水中摔断了一条腿。断腿之痛时刻折磨着他,然而他却从不言痛。别人问他时,他总说“不碍事,顶得住”。当他的腿发黑,为了敲掉水泥,家里人只好找来了熨斗和铁锤使劲砸,竟扯下了六十多平方英寸的皮。他疼得昏了过去。即使这样,他还是告诉人们他不觉得难受。他这种惊人的忍耐力正是福克纳所赞美的人类的忍耐力的最好写照,也是基督教的主要精神之一。
  然而在故事接近尾声时,卡什对达尔的无情背叛深化了小说的主题,他伪善的面纱被揭穿,暴露出冷酷无情的性格。在第53部分中,卡什对达尔的“疯狂”放火行为表现得出奇的冷静,“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不是送他去杰克逊,便是让吉利斯皮来控告我们”。卡什和达尔关系是最好的,而达尔也是最真诚关心他的人,当达尔即将被送到疯人院时,他的眼光朝上看着卡什说:“我原来以为你会告诉我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你居然一声也不吭。”达尔拥有细致的观察力,他认为卡什能明白他的做法,他却没有料到卡什也和家庭里的其他成员一样为了家庭的利益不惜背叛和出卖他,把他作为牺牲品。卡什的背叛更是和犹大出卖耶稣一样卑劣,这样阴险狡诈的出卖更让人心寒。达尔的放火行为是卡什想过的,但卡什却没有勇气付诸行动,达尔替他完成了他想做的事又成为替罪羔羊。耶稣在被戴上荆棘遭到罗马人的虐待时也丝毫没有畏惧。但小说中的卡什已经不是《圣经》中普救世人、至爱至善的形象,在现代社会中,他被金钱奴役,变得丧失信仰、冷漠无情。在思想和行动层面上,卡什比其他人更为卑鄙和可耻。
  总之,卡什是《我弥留之际》中最为复杂多面的人物形象。在福克纳笔下,卡什这一现代耶稣虽然代表了受难的主题,他承受苦难的能力让人看到了耶稣式的人性光辉,但他无情的背叛更有犹大的影子,他自私而卑劣,身心严重扭曲,早已失去了《圣经》最初的寓意。
  2.夏娃原型的异化
  《我弥留之际》中的艾迪以夏娃为原型,但她比夏娃心态更为扭曲。夏娃是《圣经·旧约》里的人物,她抵不住诱惑而违背了上帝的要求,因此而有了原罪说,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纵有泪水流下来,夏娃并不后悔,她坚毅地牵着亚当的手,向茫茫的未知之地迈去。
  艾迪由于害怕孤独与安斯结婚,婚后面對安斯的冷漠和自私,艾迪深感绝望因而背叛丈夫,和当地的牧师私通并生了个儿子,这在基督教文化里是极严重的罪,为了真正弥补自己的罪,她又为自己的丈夫生了一儿一女,至此她才认为已经弥补了过错,可以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了。艾迪身上体现出深厚的《圣经》情结,她几乎是夏娃的翻版,孤独、柔弱、抵不住诱惑,并犯有原罪。
  但小说中的艾迪远比夏娃复杂,夏娃深爱自己的丈夫亚当,而艾迪却憎恶生活,憎恶丈夫,憎恶生子,“每天的生活就是没完没了地认罪和赎罪”。艾迪是一个可怜、顽固而又自私的女人,她对学生充满了恨意,觉得自己独处时才可以安静片刻。她不由得要恨她的父亲干吗生她培养她,她总是期待学生犯错误,这样她就可以拿鞭子抽他们了。肖明翰教授评价道:“这简直是一个虐待狂和自虐狂的变态心理,由于她无法同别人建立起来一种正常的关系,所以只好幻想通过虐待别人和自虐来建立一种扭曲的关系。”对生活的绝望导致她跟牧师私通生下三子朱厄尔,并把自己唯一的爱全给了他,甚至产生了不正常的精神依恋;她不相信宗教,也不相信爱情,父亲“活着就是为长久的安眠做准备”的观念导致艾迪自身价值观的扭曲,坚信唯有死亡才能令自己解脱,然而在她死后,她的身体依然遭受被钻头钻、被水浸泡,被太阳烘烤而发臭变质、被火焚烧等磨难。在现代社会中艾迪的身心均已遭受严重扭曲和异化,她丧失信仰,生活得毫无意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生存在冷漠的现代社会。
  (三)原罪与救赎主题的异化
  在《圣经》中,人类在创世之始就犯下了罪,“罪”或“原罪”之说引出的“原罪意识”,是基督教文化的一个基本观念。在《圣经》的记叙中,人类始于伊甸园,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的罪恶开始于他们偷吃了善恶树之果,而正是夏娃引诱亚当偷食禁果,她的堕落和贪欲导致了罪恶。上帝让人类经受各种惩罚和苦难,为自己的罪行赎罪。“罪与救赎乃是《圣经》主题不可分割的两面。人不仅因沦落和犯罪而被上帝定罪,而且也因上帝的恩典从罪中得救。”在《我弥留之际》中,故事的中心人物艾迪犯下通奸罪,由于她对私生子朱厄尔的偏袒,造成了家庭子女之间的矛盾,艾迪的堕落就是这个家庭分裂不和谐的根源。
  艾迪知道自己有罪,她想赎罪以获得解脱。作为一位妻子或母亲,她非常失败。她结婚后与丈夫安斯之间感情疏离、关系冷漠,怀上卡什时她理解为是结婚的报应,怀上达尔就寻思着把安斯杀了,她说:“我的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的。”在艾迪眼里,她所生的孩子更多的是一种机械自然的存在,甚至可以看作一个物品由她来支配而不带任何主观的感情因素。她对朱厄尔的偏爱导致朱厄尔脾气古怪暴躁,导致达尔总是认为自己没有母亲从而发展成对朱厄尔的嫉妒,而杜威·德尔在没有任何来自母亲的告诫下失身于莱夫,玩了一场不负责任的游戏赔上了她的前程。所以,艾迪的堕落直接导致了这个南方家庭的分裂和悲剧。   三、结语
  《我弥留之际》中福克纳通过仿照《圣经》中的亚当、夏娃原型塑造了艾迪、卡什、达尔等形象,是处于变革之中美国社会的缩影,本德伦一家在送葬中既表现出了他们忍耐坚毅的性格,也反映了人性中的自私、愚昧与冷酷。小说探讨了20世纪初美国南方社会处于新旧价值观念和信仰交替时期,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与疏离以及人性如何一点点地被摧残、被践踏、被扭曲。小说结尾,艾迪被安葬,新的本德伦太太将统治全家,新的生命周期开始循环。它象征着人类将继续苦熬岁月,正如整部人类社会史,充满了苦难但仍将悲壮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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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项目:本文系大庆师范学院人文社科基金项目《高校图书馆公共文化服务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2RW0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李旭,大庆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袁淑艳,大庆师范学院图书馆馆长助理,研究方向:图书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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