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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峰片方言词语考释四则

来源:用户上传      作者:陈建军

   摘 要:汉语词汇史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对方言古语词的考释工作。通过从语音、训诂和语法方面对朝峰片方言古语词“小区、面荒、飘轻、说白”的考索,看出朝峰片方言词语的丰富性和理据性特征,同时一些在通语中消亡的语素仍活跃在方言词语中。这对汉语史的研究有着重要的语料价值。
   关键词:朝峰片方言;面荒;词语
   中图分类号:H17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9)10-0102-03
   近年来,方言词语的考释工作越来越受到学者们的重视,人们试图从现代汉语方言土语出发,考证有代表性的古语留存词的词义发展演变过程,进而为汉语词汇史的研究提供详实可资借鉴的资料。作为北京官话的次方言区,朝峰片是朝阳赤峰方言小片的简称,除了赤峰方言中个别的满语借词以及蒙语借词外,在语音、词汇和语法等诸方面都有着近似性甚至一致性的特征,所以本文所考释的方言古语词以其中心城市朝阳为例。关于朝阳方言词语的描写和研究,可以分为共时和历时两个方面。共时描写方面有代表性的当属肖辉嵩先生《朝阳方言词典》的出版,该《词典》收词广泛,释义精微,举例典型,许多词语有深入研究的价值,是进行历时溯源研究的基础。历时考释方面有代表性的是王虎、何占涛等的系列论文。王虎在他的论文《朝阳方言词语考释》《朝阳方言词语例释》《朝阳方言单音词考释》中共考证了“差已”“细作”“宾服”“攮嗓”等双音古语词6例,“菜”“棒”“趁”“ ”等单音古语词6例,从而论证出“朝阳方言存在着大量非常有特色的古语词,对它们进行研究,一方面能更好地推广普通话,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汉语史的研究。”[1]何占涛在《朝阳方言的词汇特点》一文中谈道:“朝阳方言词汇同普通话相比,具有形同义别和义同形别的特点。仔细研究朝阳方言词汇特点,对于进一步明确北京话的渊源,以及北京城区话不是与华北方言更接近,而是与东北方言更接近这一语言事实,给予理论上的解释与支持,都有着重大意义。”[2]文中注意到了“饕、假、箸、款款”等几个朝阳方言词语对古语词的继承。另外,二人均谈到这些别具特色的朝阳方言词在河北、山东、内蒙东部等域外方言中也广泛使用,正反映出朝阳、赤峰方言是在元代开始的大规模人口迁徙的背景下,以朝阳、赤峰本地话为基础,融合河北话、山东话的特色而形成的。本文拟以朝峰片方言词语“小区”“面荒”“飘轻”“说白”为例,考察其词义发展引申的线索,继续为汉语词汇史的纵深研究助一膂力。
   一、小区
   “小区”读为xiǎoqu,在朝峰片方言中有两个义项,分别是:
   1.小气,吝啬:她呀,一分钱的东西都是好的,忒小区。
   2.气量小,不大度:为人处事总得大度点儿,老那么小区咋行?
   同义词还有一个“小区巴拉”,读成xiǎoqubālā,或说“小区不拉xiǎoqubūlā”,“小小区区xiǎoxiaoqūqū”,只是词义轻重程度略轻一些:
   3.有些小气,比较吝啬:小区巴拉的,差他一分一厘也不行。
   4.形容气量较小,不够大度:针鼻儿大个事儿都放在心上,成天小区巴拉的。
   考“区”字,《韵会》:“区者,小室之名。”《前汉·胡建传》:“时监军御史为奸,穿北军垒,以为贾区。”颜师古注曰:“区者,小屋之名,若今小菴屋之类。故卫士之屋谓区。”“贾区”即“为谋私利,隐藏起来的不起眼的买卖物品的小屋”,宋·洪迈《容斋四笔·熙宁司农牟利》:“熙宁、元丰中聚敛之臣,专务以利为国,司农遂粥天下祠庙。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庙中慢侮秽践,无所不至。”词义在发展过程中,由具体到抽象,“区”就由具体义“小屋”抽象为“小、微小”之义,并形成叠音词“区区”。《礼·乐志》:“河间,区区小国。”《前汉·楚元王传》:“岂为区区之礼哉。”颜师古注曰:“区区,谓小也。”《吕氏春秋·务大》前面叙述曰:“燕爵争善处于一屋之下,母子相哺也,区区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上栋焚,燕爵颜色不变,是何也?不知祸之将至也,不亦愚乎?为人臣而免於燕爵之智者寡矣。”后面论证曰:“故细之安必待大,大之安必待小。细大贱贵交相为赞,然後皆得其所乐。”“区区之乐”乃“小家之乐”,对应论语里的“细、小”。在质量上的“小”也可兼指数量上的“少,不重要”,贾谊《过秦论》:“然而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成语“区区之数”即指“数量极少,微不足道。”
   普通话“抠”字,有“吝啬”义,如“这个人抠得很,一分钱都舍不得花。”近义词“抠搜”,如“这人真抠搜,像个守财奴。”从方言进入普通话的“抠门儿”一词,也是吝啬的意思。查考“区”字,上古“影母侯部”;“抠”字,上古“溪母侯部”,韵相同,声纽相近,在“吝啬”义项上二字通用假借,后造“抠”字加以区分。语素“小”字也经历了由其本义“细小沙粒”向抽象义“概念‘小’”这个意义引申的过程,构词时具有“理据自显性”特征,所以,组合而成的复合词“小区、小抠”就都有“小气、吝啬”的意思了。
   蒋绍愚在《古汉语词汇纲要》中提到:关于形容词的义素可以从“是哪一方面(色彩、声音、形状、质量等)的性状”来分析,如《尚书·洪范》:“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明、聪、睿”都是表示人感觉敏锐清楚的形容词,其区别在于分别对应“视觉、听觉、思维”方面的性状[3]。同样,“区”字在“财物”方面的“吝啬、小气”义,表现在“心胸”方面就是“气量小,不大度”之义。
   二、面荒
   面荒兒miànhuāngr,在朝峰片方言中有“形容似曾相识的感觉”之义,如:
   5.见他有点儿面荒儿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6.咦?这个人有点儿面荒儿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虽然是“似曾相识”,但终究是“不熟悉”,所以在具体的语境中才有“想不起来”和“好像在哪儿见过”的表达。“不熟悉”意即“陌生”,故在“人际关系”这一语义场中,“生”与“熟”是一对反义词。同时,在“作物生长”这一语义场中,“生”与“熟”亦是一对反义词,如“谷子还生着呢,没熟呢,不要急着割。”甚至在“食物”这一语义场中,“生”与“熟”仍是一对反义词,如“夹生饭”“熟食”。数义相因而生。    在古汉语中,“作物生长”这一语义场内部,“熟”的反义词有“饥、馑、荒”;同义词有“登,升”。在这一义项上,“孰”和“熟”是一对古今字,《礼·乐记》:“德盛而教尊,五谷时孰。”《前汉·食货志》:“大孰则上籴三而舍一,中孰则籴一,使民食足。”“登”为“成熟、丰收”义,如《孟子·滕文公》:“五谷不登,禽兽逼人。”《淮南子·览冥》:“风雨时节,五谷登熟。”《越绝书·纪吴王占梦》:“禾稼登熟。”“登”上古“端母蒸部”,“升”上古“书母蒸部”,古音相近,因而通用假借,“升”亦有“谷物登场,成熟”之义,《论语》:“旧谷既没,新谷既升。”
   故而“不登、不升”均为“不熟”义。
   《尔雅·释天》:“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果不熟为荒。”可见,“饥、馑、荒”均为“不熟、歉收”之义。《韩诗外传》:“四谷不升谓之荒。”由于“熟”字发生词义转移,从“作物生长”语义场转入“人际关系”语义场,即为“熟悉”意义;那么,“荒”也就随之变为“陌生”的意义。“面荒儿”就可以“形容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再补充说明一下“面荒”里的“面”这一语素。《说文·面部》:“面,颜前也。”段注:“颜者,两眉之间也。颜前者,谓自此而前则为目、为鼻、为目下、为颊之间,乃正向人也。”《说文句读》:“颜前者,自额以下,通谓之面。”可见“面”字本义是脸。《春秋左传·哀公十六年》:“秋七月,杀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子西以袂掩面而死。”田啟涛在《“面、脸”的语义嬗变》中阐述:魏晋以前,文学作品中只用“面”,而不用“脸”,“脸”大约魏晋时期产生,之后其意义逐渐发展,并且使用范围不断扩大,唐、宋时已频频进入文献之中,到明、清时期小说繁荣,“脸”不断地扩大通行范围,进入全民词汇[4]。当然,唐、宋时期文学作品中仍有“面”字用例,如唐·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经典白话文时期,则以“脸”用例为主了。《红楼梦》第四十四回:“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清·刘鹗《明湖居听书》:“长长鸭蛋脸。”现代朝峰片方言口语词也说“脸熟、脸生”,但由于“荒”字书面语色彩较浓,所以“面”字在“面荒”这一词中重获新生,正符合汉语基本词汇里的词“具有能产性,即构词能力强”这一特点。
   三、飘轻
   飘轻piāoqīng在朝峰片方言中指(重量)很轻,  例如:
   7.看是一袋子,那飘轻儿的玩意儿不压秤。
   8.他走路飘轻儿的,我都没察觉到他进来了。
   “轻”字构成合成词“飘轻”,具有“理据自显性”,此处不赘。
   考“票”字,《说文》:“票,火飞也。”段注:“此与熛音义皆同。《玉篇》《广韵》亦然。引申为凡轻锐之称。……凡从票为声者,多取会意。”蒋绍愚认为:从“票”得声的有“僄”(轻也),“嘌”(疾也),“徱”(轻行也),“慓”(疾也),“旚”(旌旗旚繇也),“飘”(回风也),均有“轻疾”之义[5]。可见,这是一组同源词。
   “飘”字,《尔雅·释天》:“回风曰飘。”《老子》:“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注:“飘风,疾风也。”
   “飘”与“轻”同义复合成词,义即“重量轻,走路轻疾”。汉·张衡《思玄赋》:“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秽累而飘轻。”飘,一本作“票”,又本作“彯”。“飘”与“轻”连言同义。唐·王起《赋花》中:“渐觉风飘轻似雪,能令醉者乱如麻。”北宋·王禹称《春郊独步》诗:“襟袖飘飘晚吹轻,孤吟何必共人行。”“飘”与“轻”对举,均有“轻疾飞扬”之义。“云气轻疾飞扬”即“物体很轻”。郭小川《丰收歌》:“云霞真像飘轻飘轻的红毡。”“飘轻飘轻”同义重叠,形容“极其轻微”。
   四、说白
   朝峰片方言中“说白shuōbái”一词是典型的“使成式”合成词,后面常常接语气助词“了”表达。方言中有两个极其相近的义项,即:
   说白1:说得通俗浅显,用通俗浅显的话来说,如“啥叫被告儿?说白了,就是挨告的一方”;
   说白2:说穿,说破(真相),如“别看他说这个不好办那个不好办的,老推辞,说白了吧,人家就是想卡你点儿东西。”
   “白”字,甲骨文字形,象日光上下射之形,太阳之明为白,从“白”的字多与光亮、白色有关,所以“白颜色”是其基本义位。蒋绍愚认为:“白”在上古除表颜色外,还包含着另一个义位:“显著”。如《荀子·天论》:“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这个义位,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6]。其实,正是这个通语中消失的“显著”义位仍活跃在朝峰片方言中。“说白”的上述两个义项可理解为“说……使显著”这个义位的两个义位变体,即为说白1“说得通俗浅显”,[说事实使显著]即为说白2“说穿,说破真相”。
   通过以上对朝峰片方言词语“小区、面荒、飘轻、说白”的考释,我们发现朝峰片方言词语中蕴含着丰富的构词法知识,“小区”与“飘轻”是同义复合构词,“面荒”是主谓式构词,“说白”则是使成式构词。同时,词义的研究要紧密联系语音、训诂以及语法相关规律,使对方言古语词的观察更为全面具体。王虎在《朝阳方言单音词考释》中谈到:“随着推广普通话政策的大力实施,很多方言正逐渐走向衰微,方言中的古语词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因而,从这一方面讲,加快对古语词研究的步伐也是非常有必要的。”[7]正是基于此,我们试图通过考释四则有代表性的朝峰片方言古语词,为汉语词汇史的研究提供材料。
  参考文献:
  〔1〕王虎,李媛媛.朝阳方言词语考释[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2):253.
  〔2〕何占涛.朝阳方言的词汇特点[J].黑龙江生态工程职业学院学报,2008,(02):122.
  〔3〕〔5〕〔6〕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51,183,273.
  〔4〕田启涛.“面、脸”的语义嬗变[J].语文学刊,2008,(05):170.
  〔7〕王虎,李媛媛.朝阳方言单音词考释[J].南昌师范学院学报,2018,(05):98.
   (责任编辑 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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